子时。
夜色浓稠如墨,将整个都护府浸泡在冰冷的寂静中。
秦凌霜的书房里,只留了一盏孤灯。
昏黄的烛火摇曳,将她的身影在墙壁上拉长,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正如她此刻要做的这件事——用光明的手段,撬动黑暗的人心。
门外响起轻微的叩门声,亲兵压低嗓音:“主母,秦将军到了。”
“让他一个人进来。”
秦凌霜声音平静无波。
门被推开,又迅速关上。
独臂老将秦烈带着惶恐与不安走进来。
深夜被主母秘密召见,让这位沙场老将也心头打鼓。
他做好了被呵斥、削去兵权的准备。
毕竟今日议事厅,他虽然没有像魏延那般咄咄逼人,却也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新政的对立面。
然而,眼前的场景彻底颠覆了他的预期。
秦凌霜换下冰冷的铠甲,穿着素雅的居家常服,长发只用一根簪子简单挽住。
她背对着他,站在小炉灶前温着什么。
那模样不像北境之主,倒像寻常人家在深夜等待晚归丈夫的妻子。
这与秦烈预想中剑拔弩张的场面截然不同,让他不知所措。
“大......主母......”
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不确定。
秦凌霜没有回头,用柔和的声音说:“秦叔,你来了。坐吧。”
她指了指客座。
秦烈迟疑着坐下,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
他不知道这位主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凌霜端着托盘转过身。
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色泽醇厚,散发着浓郁的肉香和药材清香——秦家军中只有高级将领才能享用的秘制大补汤。
她将汤碗轻轻放在秦烈面前:“夜深天寒,秦叔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没有提议事厅的争执,没有提对错,更没有提敏感的忠诚问题。
仿佛今晚召他前来,真的只是一个晚辈在关心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
秦烈彻底懵了。
“主母......这......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
秦凌霜在他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捧在手心。
她的目光穿透眼前的男人,望向遥远的过去。
“我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往我爹的军营里跑。”
声音很轻,带着温暖的怀念。
“那时候我爹总是很忙,没空管我。每次都是秦叔你,把我架在脖子上,让我看黑虎旗,看将士们操练。”
“你还偷偷拿肉干给我吃,告诉我那是打跑了蛮子才能缴获的战利品,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秦烈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一颤。
这些尘封已久、遥远得仿佛上辈子的记忆,被秦凌霜轻描淡写地提起,却像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扎着羊角辫、跟在他屁股后面吵着要看大英雄的小女孩。
他也仿佛看到了那个如山般伟岸、视老兄弟如手足的男人——前镇北将军,秦凌霜的父亲。
他眼眶一热,浑浊的老眼中泛起泪光。
“老将军他......是属下这辈子最敬佩的人。”秦烈声音沙哑。
“是啊。”
秦凌霜幽幽一叹:“我爹那个人,脾气又臭又硬,除了我们这些家人,就只认他手底下的兵。”
“谁要是敢克扣他一文军饷,他能提着刀追杀到京城去。”
“他常说,我们秦家欠这些拿命跟着我们、保卫北境的士卒太多了。”
“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仗打完了,能让手底下每一个兵都能解甲归田,有自己的地,有自己的房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再也不用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秦凌霜的话如同滚烫的钢针,扎进秦烈心里。
他端着汤碗的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脑海里,一边是老将军那张不怒自威、心怀士卒的脸。
另一边,却是魏延那张布满野心、满口“士绅利益”、“祖宗之法”的脸。
两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撕扯,让他痛苦不堪。
就在他心神激荡、防线最脆弱的这一刻——
秦凌霜的语气突然变了!
那股属于晚辈的温情和怀念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刀锋般锐利、直刺灵魂的审视!
她上身微微前倾,一双凤眸死死盯住秦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秦叔。”
“你觉得我爹若在,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北境?”
“是继续让魏延他们那样的几大家族霸占着九成的土地,脑满肠肥,让他们的子孙后代继续作威作福?”
“还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贯耳!
“让那些跟着他流了半辈子血、缺胳膊断腿、如今连饭都快吃不上的士卒,都能有自己的田可以耕,有自己的饭可以吃?!”
轰!!!
这番话如同最狂暴的攻城锤,狠狠撞开了秦烈心中那道摇摇欲坠的堤坝!
它没有指责他的背叛。
它甚至没有提顾长生的名字。
它只是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无法辩驳的方式,将他内心中最柔软也最矛盾的地方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灯火之下!
是啊!
老将军的心愿是什么?是让士卒们过上好日子!
顾长生的《均田策》在做什么?正是在让士卒们过上好日子!
而魏延在做什么?他打着“维护秦家基业”的旗号,却是在维护那些士绅豪族的利益,是在阻止士卒们分田!
谁才是真正继承了老将军遗志的人?
谁又是那个背叛了老将军理想的叛徒?
答案在这一刻清晰得令人心碎!
“我......”
秦烈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里像被灌满了烧红的铁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从鬓角滚滚滑落。
巨大的忠义与利益、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在他体内掀起滔天巨浪!
他痛苦地低下头,看着碗里那热气腾腾的汤。
那汤此刻却仿佛变成了穿肠的毒药。
他端不稳了。
“哐当!”
一声脆响。
瓷碗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汤汁溅了他一身,他却毫无所觉。
他只是用那只仅存的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了野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整个书房,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那令人心悸的低沉啜泣声。
秦凌霜静静看着他。
看着这个为秦家奉献了一生、此刻却在忠义与背叛边缘痛苦挣扎的老将。
她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
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催促。
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这枚她亲手撬动的棋子,做出他最终的、也最艰难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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