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哥的窝棚里多了几分生气。他的女儿,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名叫张秀姑的姑娘,背着竹篓如期而至。她身形矫健,皮肤黝黑,一双眼睛黑亮有神,透着山野女孩的泼辣和机警。
看到窝棚里多了一个重伤的陌生男子,秀姑先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柴刀,待看清林鹿身上那身破烂的朔方军服和父亲的眼神,才稍稍放松。
“爹,这是……”
“路上捡的,朔军的爷们,打西戎狗伤着的。”张老哥言简意赅,“秀,快看看咱家还有没有好点的伤药。”
秀姑不再多问,放下竹篓,里面除了些山货野菜,果然有一些捣好的草药膏和干净的布条。她走上前,仔细查看林鹿的伤口,动作熟练麻利,丝毫不逊于经验丰富的老兵。
“箭伤很深,泡了水,有些发肿了。”秀姑蹙着眉,声音清脆,“得重新清创,俺这药膏能拔毒生肌,但会疼得厉害。”
林鹿看着她,点了点头:“有劳姑娘,尽管下手。”
清创的过程确实痛苦万分,林鹿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牙关紧咬,却硬是一声不吭。秀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敬佩,手下动作更快更稳。
敷上新药,缠好布条,林鹿感觉伤口的灼痛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多谢姑娘。”林鹿声音虚弱,却真诚。
秀姑摆摆手,转身去帮父亲准备食物。窝棚里弥漫起米粥和草药的混合香气。
趁着秀姑在外面忙碌,张老哥压低声音对林鹿道:“秀姑她娘去得早,俺又常年在山里跑,这丫头自小当家,胆子大,心也细,认得山里好多路。你要是信得过,等你好些,让她给你指条隐秘的路出去。”
林鹿心中一动,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但他立刻想到另一重危险:“张大哥,你们父女已救我性命,不能再牵连你们。外面恐怕不止西戎人在找我……”
张老哥哼了一声:“俺知道。这两天附近鬼祟的人没少转悠。放心吧,这老林子就是俺家的地盘,他们想找到这窝棚没那么容易。就算找到了……”他拍了拍靠在墙角的猎弓,眼中闪过凶光,“俺爷俩也不是吃素的!”
正说着,秀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恰好听到最后几句,接口道:“爹,来的路上,俺看到山坳那边有几个带刀的生面孔,不像猎户,也不像西戎人,在打听有没有见过受伤的军爷。”
林鹿和张老哥对视一眼,心知肚明——魏承宗的人摸过来了!
秀姑却毫无惧色,反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鹿:“你就是那个守住谷城好些天的林营长?俺听路过的行商偷偷议论过,说你厉害得很!”
林鹿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秀姑却自顾自说道:“那些人坏得很,俺瞧他们不像好人。林营长,你放心养伤,俺知道几条只有采药人才走的小道,等你能走了,俺带你绕出去,准保他们找不到!”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和对英雄本能的崇拜。
林鹿看着这父女二人,心中感慨万千。边地民风彪悍,淳朴却也敢爱敢恨。他们或许不懂朝堂争斗,却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更懂得恩义和是非。
就在这时,窝棚外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
张老哥脸色一变:“不好!他们带了猎犬!这窝棚不能待了!”
黑风岭,废弃炭窑。周沁用削尖的树枝,艰难地从冻土里挖出一些不知名的草根。胡煊的伤口有轻微化脓的迹象,必须找到能消炎的草药。另一名伤势较轻的老兵则试图设置一些简陋的陷阱,希望能捕捉到一点肉食。
他们的处境极其艰难,食物匮乏,伤势在恶化,但求生的意志却支撑着他们。
周沁回忆着小时候翻阅过的那些杂书,其中似乎有记载边地草药图谱。她凭借模糊的记忆,寻找着类似特征的植物。
“小姐,歇会儿吧。”胡煊靠在窑壁,虚弱地道。
周沁摇摇头,抹去额头的细汗:“胡队正,我们必须撑下去。林营长……他一定还活着,我们必须等到和他汇合的那一天。”
她的话与其说是在安慰胡煊,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她强迫自己忘记士族小姐的身份,像一个真正的求生者一样思考、行动。
突然,负责警戒的老兵发出一声低低的唿哨示警!
周沁和胡煊立刻紧张起来,屏息凝神。
片刻后,窑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低沉的对话声:
“妈的,这鬼地方真能藏人?” “少废话,仔细找!二公子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说那姓周的小妞水灵得很,要是能找到……” 淫邪的笑声隐约传来。
窑内四人瞬间脸色煞白!是魏承宗派来的追兵!竟然搜到了这里!
胡煊挣扎着想拿起刀,却被周沁死死按住。对方人数不明,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周沁心脏狂跳,目光急速扫过狭小的炭窑,最后落在窑顶几处坍塌形成的缝隙上。她压低声音,急速道:“别动!他们不一定发现这里!阿梅,准备弩箭(她的一名侍女携带了一把小巧的手弩)!听我命令!”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但大脑却异常清醒。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如此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指挥一场“战斗”。
脚步声在窑外徘徊,越来越近……
灵州,杜衡在节度使府的书吏房内坐立不安。周沁小姐失踪已有多日,音信全无。二公子魏承宗最近行为诡异,频繁调动手下家兵,似乎在疯狂寻找什么。而大公子魏承嗣则时不时来打听关于谷城战报的细节,眼神闪烁。
杜衡深知府内暗流汹涌,他担心周沁的安危,更担心她是否已经遭遇不测,或者落入了魏承宗之手。
他必须做点什么。犹豫再三,他提笔写下了一封极其隐晦的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用了他们之间约定的暗语,提及“家中逆子行事猖狂,老仆忧心小姐旧疾,盼平安”。他希望这封信能通过秘密渠道,送到可能知道周沁下落的人手中,或者至少,留下一个线索。
他将信用火漆封好,唤来一个绝对心腹的老仆,低声吩咐:“想办法,送出城去,交给‘草庐先生’。”那是他与周沁父亲旧部联系的一个暗号。
老仆领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中。
杜衡走到窗边,望着阴沉的天空,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这朔方的天,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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