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节度使府深处。
浓重的药味几乎凝成了实质,混杂着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衰败气息。曾经叱咤风云、弑父夺位的河西节度使薛铭,此刻如同一具包着皮的骷髅,躺在锦榻之上。他醒了,但仅仅是睁开了浑浊无神的双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万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涎水。
多年的疯狂求药、急怒攻心,早已掏空了他的根基。如今的苏醒,更像是油尽灯枯前的回光返照。
就在这死气沉沉的病榻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垂手侍立着。他穿着不合身的锦袍,面容确实与薛铭年轻时有着几分相似,正是程立等人找回来的“少主”薛明。他低眉顺眼,看似恭顺,但那偶尔抬起、飞快扫过薛铭和这华丽房间的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探究和隐晦的野心,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寝殿内除了他们,只有两名低头屏息、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侍女,以及守在门口、如同影子般的程立心腹侍卫。
程立本人,此刻正站在榻前,微微俯身,用只有薛铭和那少年能勉强听清的声音,低语着。
“大帅……您终于醒了。”程立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与关切,“河西……河西如今危在旦夕啊!朔方林鹿,狼子野心,已率大军攻入境内,兵锋直指凉州!张骏……张将军虽勉力支撑,然局势……唉!”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薛铭的反应。薛铭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喉咙里的嗬嗬声急促了些许,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徒劳地发出破碎的音节,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愤怒、不甘,还有一丝……恐惧。
“如今城内人心惶惶,文武离心。”程立继续低声说道,声音带着蛊惑,“唯有拥立少主,以薛氏正统之名,方能凝聚人心,共御外侮啊!”他侧身,将身后的少年稍稍让出一点,“大帅您看,少主英姿勃发,酷似您当年,定能继承您的基业,光耀门楣……”
那少年薛明适时地抬起头,努力挤出一副悲戚又坚毅的表情,唤了一声:“父……父亲……”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
薛铭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那相似的轮廓似乎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关于子嗣的执念,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和柔和。但随即,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死死盯着程立,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仿佛在质问,在挣扎。
程立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悲戚:“大帅放心,属下必定竭尽全力,辅佐少主,保住我薛氏江山!只是……如今张骏将军手握兵权,对拥立少主之事,多有……多有阻挠。若大帅能……能留下一道手谕,明示由少主继承节度使之位,则名正言顺,大局可定!”
他图穷匕见,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只要拿到薛铭“亲笔”(或按上手印)的传位诏书,他就能在法理上压倒张骏,至少能争取到更多文官和部分中立将领的支持。
薛铭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他似乎明白了程立的意图,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怒火和屈辱,拼命想要摇头,想要呵斥,却连这点动作都无法完成,只能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呜咽。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程先生!张帅有紧急军情商议,请先生速往议事堂!”
是张骏派来的人!
程立脸色微变,立刻直起身,瞬间恢复了那副忧国忧民的凝重表情,对榻上的薛铭躬身道:“大帅安心静养,属下先去处理军务。”又对那少年使了个眼色,“少主,好生照料大帅。”
说完,他匆匆转身离去。那少年薛明看着程立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榻上激动不已、却无能为力的薛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又低下头,恢复了那副恭顺的模样。
寝殿内,只剩下薛铭绝望的喘息声和那看似纯良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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