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干生意在几家茶铺和面摊铺开，岑卿的日子像是被上紧了发条，愈发忙碌起来。天未亮便要起身，生火、卤制、切块、分装，赶在各家店铺开门前将新鲜的豆干送到。随后再去码头，完成当日的份额。下午则要采购次日所需的豆干、香料，处理香菇，常常忙到日落西山，才能喘口气。
身体是疲累的，心却如同被春风拂过的田野，滋生着蓬勃的生气。每日从各处收回的铜钱，叮叮当当落入陶罐的声音，是她听过最悦耳的乐章。那陶罐的分量，一日重过一日。
悦来茶铺的吴掌柜，如今见了岑卿，脸上总会带些真切的笑意。最初每日十包的豆干，不过半月，已增至二十包，有时甚至下午还需补一次货。那“五香素肉干”竟成了他茶铺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招牌，有些熟客便是冲着这一口来的。
“岑娘子，你这豆干，如今可是帮我留住了不少老茶客啊。”这日送完货，吴掌柜一边清点着豆干，一边笑着对岑卿说道，“前几日还有个走南闯北的客商，尝了之后直说味道独特，问是哪里来的方子，想打听打听呢。”
岑卿正将空篮子挎上胳膊，闻言动作微顿，心下警觉，面上却只谦和地笑了笑：“掌柜过奖了。不过是些家传的粗浅手艺，登不得大雅之堂，能得各位客官喜欢，已是侥幸。”她将“家传”二字稍稍咬重，模糊了方子的来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她懂。苏小婉赠方之事，是她必须烂在心底的秘密。
吴掌柜人老成精，见她不愿多谈，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道：“我看你这豆干生意是越做越好了，就没想过盘个小铺面？总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是长久之计。”
铺面？岑卿何尝没想过。有一个固定的地方，不必再看码头管事的脸色，不必担心日晒雨淋，还能尝试售卖些其他吃食……这念头如同诱人的蜜糖，时时在她脑海中盘旋。但她掂量过自己陶罐里的银钱，虽比初来时丰厚许多，距离盘下一间哪怕是最小的铺面，仍差着一大截。更何况，铺面租金、税费、可能还需雇人，都是沉甸甸的负担。
“谢掌柜提点，只是眼下本钱还差得远，只能先这样慢慢攒着。”岑卿实话实说，语气里没有太多不甘，只有一种基于现实的清醒。
吴掌柜点点头，也不再劝。他欣赏的就是岑卿这份踏实和不贪心。
从悦来茶铺出来，岑卿又赶着去给另外几家送货。其中一家名为“张记”的面摊，老板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汉子，一见岑卿便嚷道：“岑娘子，你可来了！快快快，今天的五包早卖光了，有几个老主顾没买着，还跟我念叨呢！明天能不能多送两包？”
“张老板生意兴隆。”岑卿笑着将新送的豆干递过去，“明日我尽量多准备些。”
“不是尽量，是一定啊！”张老板一边付钱，一边说道，“你这豆干，拌在我家面汤里，好些客人都说味道更足了！比那肉臊子也不差！”
这话倒是给了岑卿一点启发。她的豆干，或许不仅能作为佐茶零食、下酒小菜，也能作为面食、甚至饭食的配料？这个思路，似乎又能打开一些新的销路。
然而，声名的微光在带来收益的同时，也悄然吸引了一些不必要的注意。
这日，她正在码头售卖最后几包散装豆干，一个穿着绸布短褂、摇着折扇的年轻男子晃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随从，一看便知不是码头干活的人。
那男子用扇子指了指岑卿篮子里的豆干，语气轻佻：“哟，这就是最近传得挺神的那个什么……香豆干？给小爷我来一包尝尝。”
岑卿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声色，利落地包好一包递过去：“承惠，三文钱。”
那男子接过，却不给钱，撕开油纸，捏起一片就扔进嘴里，嚼了几下，撇撇嘴：“什么玩意儿，干巴巴的，也就一般。”说着，随手将剩下的豆干连同油纸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就这破东西，也敢卖三文钱？小爷我尝了是给你面子，还敢要钱？”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也跟着哄笑起来，周围几个想买豆干的力工见状，都敢怒不敢言地退开了几步。
岑卿看着被踩碎的豆干，心火蹭地冒起，又强压下去。她知道，这是来找茬的。这种人，你越与他争执，他越是来劲。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将地上被踩烂的豆干和油纸默默捡起，包在自己随身带的废纸里，然后直起身，看也不看那年轻男子，对着周围的人群，声音清晰而平稳地说道：“对不住各位，今天的豆干卖完了。”
说完，她挎起篮子，转身就走，竟是将那寻衅的男子晾在了原地。
那男子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觉得面上无光，想上前阻拦，却被旁边一个相熟的力工暗中拉了一下，低声道：“赵三爷，算了，这妇人是个寡居的，不容易，而且……听说她这豆干，悦来茶铺的吴掌柜都看重着呢。”
被称为赵三爷的男子闻言，动作顿了顿。悦来茶铺的吴掌柜倒不算什么，但他似乎与衙门里的某个书吏有些交情。为了几文钱的豆干，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似乎不值当。他悻悻地哼了一声，对着岑卿的背影骂了句“晦气”，带着随从走了。
岑卿快步离开码头，直到拐进柳枝巷，才放缓脚步，后背惊出一层细汗。她紧紧攥着篮子提手，指节有些发白。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她的生意慢慢起色，类似的麻烦恐怕只会多，不会少。今日是仗着一点微末的名声和旁人的劝解躲过了，下次呢？
吴掌柜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盘个铺面，固然艰难，却也是寻求一份更稳定的保障。至少，在固定的铺面里，光天化日之下，这等流氓地痞想要寻衅，也得掂量几分。
她回到小屋，闩上门，将今日的收入仔细清点，放入陶罐。听着那沉甸甸的声响，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必须更快地攒钱。不仅要开拓更多的茶铺、面摊，或许……真该去试试那些小酒馆，甚至，能不能想办法接触到一些需要批量采买的小食肆？
路要一步一步走，但步伐，或许可以再加快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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