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京城里关于“神女”的传说愈演愈烈之时，李承稷正带着一身的疲惫和风尘，处理着叛乱的后续事宜。
审问宁王，安抚百官，论功行赏，抚恤伤兵……每一件事都千头万绪。
他以雷霆手段，迅速稳定了朝局。宁王李承昊被废去王爵，终身圈禁于宗人府。其党羽，凡参与叛乱者，一律严惩不贷。
而对于此次平叛有功的将士，李承稷则毫不吝啬。张谦、陈冲等人，皆加官进爵，赏赐无数。
整个朝堂，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洗牌后，彻底变成了他李承稷的一言堂。
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
夜深人静，李承稷终于处理完了最后一份奏折。
他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走出了东宫书房。
他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鬼使神差地，抬脚走向了凤仪殿。
他需要去见一个人。
他需要去看看那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却又仿佛置身事外的女人。
凤仪殿里，一片安静。
大部分宫人都已经歇下，只有菜园子旁边的小亭子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李承稷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看到的，是让他心神俱震的一幕。
范柔柔没有睡。
她换下了一身泥土的粗布衣，穿上了一件素雅的白色寝衣，长发松松地挽着，斜倚在亭子的美人靠上。
她的面前，没有菜，也没有沙盘。
而是一张棋盘。
棋盘之上，黑白两色的棋子，犬牙交错，厮杀正酣。
她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月光如水，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圣洁的轮廓。她的神情，不再是白日里的天真烂漫，而是一种李承-cè从未见过的，极致的专注与……寂寥。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之后，高处不胜寒的寂寥。
李承-cè的心，猛地一颤。
疯子？
神女？
不。
这一刻，他觉得，她只是范柔柔。一个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的，范柔柔。
他站在暗处，看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他看到她执起一颗黑子，轻轻落下，绝杀了棋盘上一条挣扎的白龙。
然后，她抬起头，仿佛早就知道他在这里一样，对着他藏身的方向，微微一笑。
“殿下，来了怎么不进来坐？”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没有白日里的奶声奶气，而是带着一种清冷和平静。
李承-cè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感谢她？还是该质问她？
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你……都知道了？”他最终，沙哑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知道什么？知道殿下您打了场大胜仗，成了监国太子，威风八面？”范柔柔轻笑一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棋盒里。
她的动作，和他那日看到她捏碎沙盘上的黑色石子时，一样地从容不迫。
“这些，不是殿下您自己的功劳吗？与我一个只知道种菜的疯子，有什么关系？”她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承-cè被她看得有些狼狈。
他走上前，坐在她的对面，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范柔柔，你别再跟我装了。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
这几乎成了他的心魔。
范柔柔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那份执拗的探究，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李承-cè的心口上。
“殿下，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不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李承-cè的心上。
是啊。
他想要皇位，想要权力，想要一个稳固的江山。
而她，似乎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指出一条最正确的路。
哪怕那条路，是以一种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方式。
他想要掌控她，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恐惧，又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依赖。
“你想要什么？”李承-cè艰涩地开口。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必然有所图。
“我想要的？”
范柔柔笑了。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飘渺，又有些悲伤。
她收回手指，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我想要的，很简单。”
“我希望，我爹爹，能安安稳稳地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我希望，我兄长，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而不是冤死在某个不知名的沙场上。”
“我希望，我范家满门，都能平平安安，不再成为任何人权谋斗争的牺牲品。”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清冷地看着李承-cè。
“至于我……”
“我只想，守着我这片菜园子，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
“殿下，我这个要求，过分吗？”
李承-cè看着她，久久无言。
他原以为，她会要皇后之位，会要无上的荣宠，会要范家更大的权势。
可他没想到，她要的，竟然只是这些。
这些他曾经随手就可以给予，却又被他亲手毁灭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去了解她，保护她的冲动。
他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她放在棋盘上的手。
然而，范柔柔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夜深了，殿下。您也该歇息了。”她对着他，福了一福，神情又恢复了那种疏离和淡漠，“监国太子，日理万机，可要保重身体。不然，我这‘神女’的名头，可就保不住了。”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寝殿，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李承--c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盘被终结的棋局，心中，百味杂陈。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控者。
而她，也永远不会是那颗任他摆布的棋子。
他们之间，是一场新的，更加危险，也更加……致命的棋局。
而他，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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