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宾馆,顶楼的“听雨轩”茶室。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细雨如丝,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湿润的静谧之中。室内,紫檀木长桌光可鉴人,一套上好的汝窑茶具,正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急不缓地伺候着。
沸水冲入盖碗,卷起茶叶,氤氲的白雾升腾,带着一股清冽的茶香,暂时冲淡了房间里那份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江澈坐在主位,垂着眼帘,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洗茶,润杯,出汤,每一个步骤都从容得像是演练了千百遍。仿佛他今天请三位大人物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品一品这雨前龙井的滋味。
长桌两侧,坐着三位在云州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李家的家主李伯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手里盘着两颗核桃,转动的速度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王家的王开山,身材魁梧,面容粗粝,靠在椅背上,双臂抱胸,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江澈那双摆弄茶具的手,仿佛想从那上面看出什么破绽。钱家的钱振明,则是一副笑面佛的模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而和气的微笑。
这三位,就是盘踞在云州老城区,让十几年来的改造计划都寸步难行的三大家族掌门人。任何一任市长想动这块地,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扛住这三家联手掀起的风浪。
可今天,他们却像三个被老师请来喝茶的小学生,安静地坐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
气氛很古怪。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唇枪舌战,甚至没有一句涉及到“拆迁”或者“补偿”的字眼。从坐下到现在,江澈只跟他们聊了三件事:云州老城的历史,三大家族各自的祖宅和祠堂,以及他们小时候在老城巷子里听过的评弹。
这些话题,像一把把柔软的钥匙,不带任何威胁,却精准地打开了他们内心深处最不设防的那个角落。
现在,茶过三巡,话题也聊尽了。一份打印精美的《云州老城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性开发合作协议》,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摆在长桌中央。
李伯庸的目光扫过协议书上“成立老城文化保护基金”、“共同参与微改造项目”、“优先享有新业态经营权”等字眼,心中百感交集。
他原以为,这会是一场血雨腥风的谈判。他准备了无数套说辞,联合了王、钱两家,准备好了跟市政府打一场持久的拉锯战。可对方,这个叫江澈的年轻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谈拆,只谈“修”。他不谈钱,只谈“根”。他甚至没给他们施加任何压力,反而给了他们一个他们自己都无法拒绝的方案——不仅保住了祖宅和脸面,还能借着“文化保护”的东风,将他们在老城区的那些破旧产业,升级换代成更赚钱的文旅项目。
这感觉,就像你严阵以待,准备跟一头猛虎搏斗,结果那头猛虎走过来,拍了拍你的肩膀,递给你一张藏宝图,说:“别打了,咱俩一起去挖金子吧。”
荒谬,却又真实得可怕。
“江助理,”钱振明那双眯缝着的眼睛里闪着精光,他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个方案,确实很有新意。只是,政府牵头,我们三家出资……这个基金的监管,还有后续的利润分配,协议里虽然写了,但……”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们怕政府画大饼,最后把他们当猪宰了。
江澈终于抬起了头。他没有回答钱振明的问题,只是将一杯刚刚沏好的茶,分别推到三人面前。茶汤清亮,澄澈见底。
“三位老先生,”江澈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我不是云州人,对这里没有太深的根基,更谈不上什么人脉。赵市长把我派来,只交代了一件事:保住老城的魂。”
他顿了顿,目光依次扫过三人的脸。
“至于这个方案,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说实话,我并不关心。我只是觉得,三位的祖宅祠堂,不该在推土机的轰鸣声里变成一堆瓦砾;老城里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手艺和故事,也不该被千篇一律的商业街所取代。”
“这份协议,与其说是政府和三位的合作,不如说,是我这个外乡人,斗胆替云州的老百姓,替三位未来的子孙后代,向三位讨的一份承诺。”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重新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茶具,仿佛这件事已经跟他再无关系。
茶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李伯庸、王开山、钱振明三人,脸色变幻不定。
江澈的这番话,太毒了。他直接跳过了利益层面,把这件事上升到了历史责任和家族传承的高度。他把自己摆在了一个“为公请命”的、超然的位置上,反而把他们三个,架在了“唯利是图”的火刑架上。
如果他们再纠结于利润分配的细节,就显得格局太小,太不体面。
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因为这个年轻人说的,句句都敲在了他们的心坎上。他们也是从老城走出来的,那里的每一块青石板,都印着他们祖辈的脚印。
一场足以在云州掀起巨大风暴的拆迁难题,就在这几杯清茶和一番看似闲谈的话语中,被消解于无形。
王开山那张粗粝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意。他拿起桌上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王家,还没到要靠拆祖宅发财的地步。”他把笔一扔,声音洪亮,“江助理,你这个朋友,我王开山交了!”
李伯庸和钱振明相视一眼,也都在心里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无退路。他们也拿起了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一场持续了十几年、耗费了数任领导心血的“战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江澈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那副淡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笑。他内心那个穿着海绵宝宝睡裤的小人,正拿着个小本本,飞快地计算着。
“搞定。这个项目从扯皮到落地,至少能安生一两年。一两年,七百多个工作日,每天八小时,就是五千六百多个小时的摸鱼时间。赚了,血赚!”
协议签完,三位家主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李伯庸忽然回头,深深地看了江澈一眼。
“江助理,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腕和胸襟,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云州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有时候,看得太清,未必是好事。”
江澈依旧微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送走三人,江澈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正好十一点半。
完美,刚好赶上午饭。
他关上茶室的门,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朝电梯走去。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又完成了一项系统发布的、旨在“维护摸鱼环境”的被动任务而已。
而此刻,市长办公室里。
赵立春的秘书将一份刚刚传真过来的、签了三个大名的协议复印件,轻轻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赵立春拿起那张还带着温度的纸,看着上面那三个熟悉又刺眼的签名,他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抖了一下。
他缓缓走到窗边,目光投向云州宾馆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不解。
那三个在云州横着走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就这么……被摆平了?前后不过三天,几杯茶的功夫?
他甚至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甚至牺牲掉部分政治前途的准备。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憋足了劲,准备挥出全力一击的拳击手,结果对手却在他面前,自己把自己给Ko了。
赵立春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澈那张年轻、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懒散的脸。
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妖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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