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剧非常精彩。
帷幕落下,掌声雷动。
纪槐序还沉浸在最后的余韵中。
走出剧院,夜晚的空气带着演出结束后特有的,混杂着惆怅和兴奋的气息。
“感觉怎么样?”
秦峪走在他身侧,低声问道。
剧院门口的灯光照在纪槐序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双向来冷静的眸子此刻蕴着光。
“很好看,编曲和舞台调度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纪槐序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和兴奋。
两人并肩,随着人流缓步走向停车场。
秦峪还想说什么,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和。
纪槐序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像带着灼人的温度,让他指尖瞬间发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看完演出后那点微弱的兴奋顷刻消散。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按掉,但长久以来形成的某种惯性,让他还是在铃声固执地响了几声后,僵硬地划开了接听。
“妈。”
他开口,声音是自己都厌恶的、刻意放低的平稳。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急切地传来,穿透听筒,也穿透了他试图筑起的屏障。
那些关于体检报告、关于身体、关于“什么时候回家看看”的关切,此刻听在他耳中,却字字句句都化作了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知道……看过了,没问题……”
纪槐序重复着苍白无力的话语,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从骨髓里渗出。
他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节绷紧。
“最近工作很忙……真的,过段时间再说好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试图阻止母亲接下来他几乎能预见的安排和建议。
但当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拔高,提及某个他极力想摆脱的安排时,他终究没能忍住。
“但协议是你们同意了,你们不是答应我了吗?”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尖锐,像破碎的冰棱。
“那只是你们……”
话一出口,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无力感便汹涌而来。
他立刻收声,强行将情绪压回那片死寂的冰面之下。
“……我现在很好,不需要。我还有事,先这样。”
他几乎是仓惶地切断了通话,仿佛慢一秒就会被那极端的担忧与掌控彻底吞噬。
周遭的喧哗仿佛被隔绝。
纪槐序紧紧攥着手机,指尖冰凉,目光空洞,耳朵深处传来嗡鸣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他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刚才吃下的晚餐似乎在胃里翻滚,胃部传来他熟悉的绞痛感。
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用力按住胃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纪槐序讨厌这种无法控制的,身体本能的反应。
他突然意识到,秦峪还在身边。
他全都听到了。
听到了他语气里的不耐,听到了他近乎失态的尖锐,听到了他与家人之间这不堪的,冰冷的对峙。
秦峪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冷漠,不近人情。
会不会认为他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不懂感恩的人?
那些曾经在无数个深夜折磨着他的、来自外界的或真实或想象的评判,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将他牢牢困住。
他一直,一直都不想让秦峪看到自己的这一面。
这样狼狈的,无法处理好家庭关系,甚至连情绪都无法自控的一面。
这与他努力维持的、清冷自持的表象截然相反。
是他最想藏起来的、不堪的内在。
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不敢去看秦峪此刻的表情,是惊讶,是失望,是怜悯?
任何一种,他都无法承受。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离,猛地转过身,步伐有些虚浮地朝着停车的位置快步走去,背影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根线条都写满了抗拒和试图维持最后尊严的倔强。
胃部的疼痛因为急促的脚步而更加肆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
秦峪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却始终落在纪槐序强撑的背影上。
走到车边,纪槐序伸手去拉车门,指尖因为脱力而细微的颤抖,第一次竟没能拉开。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身侧伸过,轻轻按在了车门上,阻止了他再次用力的动作。
纪槐序身体一僵,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让他一阵眩晕。
他几乎能感觉到秦峪靠近时带来的温热气息,和他身上那缕熟悉的雪松冷香。
他以为会听到询问,或者安慰。
然而,秦峪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就着这个近乎从身后拥住他的姿势,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然后用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轻轻覆上了他依旧死死按在胃部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的力量。
没有用力按压,没有试图移开他的手。
只是那样覆盖着,像一个无声的支撑。
“我来开吧。”
他听见秦峪说,声音温和却又不容置喙。
说完,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便移开了,转而利落地帮他拉开了车门。
纪槐序怔在原地。
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却仿佛烙印般残留着。
预想中的所有尴尬、解释和难堪,似乎都被这个沉默的、超出预期的举动化解了。
秦峪竟然没有问他怎么了,没有评价他的家庭。
甚至没有对他刚才的失态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外面冷,赶紧上车吧。”
他又听见秦峪说。
纪槐序突然就想哭。
他猛的低下头,几乎是狼狈的钻进副驾驶。
身后的车门被秦峪轻轻关上。
他紧紧的闭着眼,生怕眼底翻涌着的酸涩会失控决堤。
他早已习惯了在他人面前维持那个冷静、疏离、一切尽在掌控的纪槐序。
刚刚那个对着电话失态、连车门都拉不开的自己,让他恐惧,也让他无比厌恶。
可秦峪他什么也没说。
这种无声的接纳和包容,比任何言语都具有冲击力。
驾驶座的门打开,秦峪坐了进来,带着一丝夜晚的凉风,又迅速被车内的暖意驱散。
引擎声启动,车子平稳的驶出停车位。
纪槐序依旧闭着眼,将头偏向车窗的方向。
胃疼和耳鸣尚未完全平息,但似乎不再那么尖锐难忍。
他悄悄将那只被秦峪覆过的手收拢,握成拳,仿佛想要留住那转瞬即逝的、令人贪恋的温度。
手背上,那温暖的触感似乎还在隐隐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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