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兵部衙门那高大而略显阴森的门槛时,云逸刻意放缓了脚步,调整着呼吸。体内那股因强行突破和激烈搏杀留下的内伤,如同隐藏在华丽袍子下的荆棘,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他的神经。丹田气海传来隐隐的灼痛,几条主要经脉运行真气时,也带着一种滞涩不畅的感觉,仿佛河道中塞入了泥沙,每一次周天运转都需比平日多费几分力气,胸口更是如同压着一块无形的石头,时不时传来阵阵闷感。
他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强迫自己嘴角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北境愣头青”的弧度。但苍白的面色,以及比往常略显沉重迟缓的脚步,终究难以完全掩饰。
“云大人,今日气色似乎不佳,可是身体不适?”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云逸心头微凛,侧头看去,正是那位一向刻板寡言、仿佛对周遭一切都不甚在意的周文谦主事。此刻,周文谦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正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有劳周主事挂心,”云逸迅速收敛心神,脸上堆起一个带着几分“赧然”的笑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轻松地抱怨道,“无妨,只是昨夜修炼那《铁血炼神诀》有些上头,急于求成,不小心岔了道,真气在经脉里冲撞了几下,调息片刻便好。”
他故意点出《铁血炼神诀》,并将伤势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修炼常见的“岔气”,这是最不易惹人怀疑的理由。在兵部这等武官云集之地,修炼出点小岔子,如同文官熬夜批阅文书导致头疼一般寻常。
周文谦闻言,目光在云逸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思量,随即点了点头,恢复了那副刻板模样,淡淡道:“原来如此。云大人年轻气盛,勇猛精进是好事,但也需知张弛有度,欲速则不达。”说罢,便不再多言,转身捧着一叠文书走向自己的公案。
云逸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但他心中警惕未减,周文谦此人,看似冷漠,实则观察入微,自己日后在他面前,需更加小心才是。
他走到自己的公案后坐下,那硬木椅子此刻坐起来都感觉有些硌人。随手拿起一份关于陇西卫所武官年终考绩的卷宗,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心神却难以集中。
内伤的困扰,远比皮肉之苦更令人烦躁。外伤疼痛,敷上金疮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这内腑震荡、经脉受损,却如同附骨之疽,不仅影响真气运转,更拖累精神,让他难以保持巅峰状态。在这暗流汹涌、强敌环伺的京城,带着伤行动,无异于将自身的弱点暴露在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眼中,随时可能被致命一击。
“必须尽快弄到对症的疗伤丹药……”云逸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细微的“笃笃”声,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可行的途径。
直接去找徐锐大将军?这无疑是最快捷、最可靠的方式。以徐锐的地位和资源,弄到上好的疗伤丹药易如反掌。但云逸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一来,这点“小伤”就去劳烦大将军,未免显得自己太过无用,也容易让徐锐觉得他不够沉稳;二来,更重要的是,他无法解释这内伤的真正来源——难道说自己昨夜在城外废校场被人袭杀,还反杀了一个六品高手?这必然会牵扯出听潮阁、鹰爪印记等一系列他目前还不想完全摊牌的事情。过早暴露底牌和处境,并非明智之举。
去市面上那些挂着“妙手回春”、“百草堂”之类招牌的大药铺购买?这看似直接,实则问题更多。京城水深,好的疗伤丹药价格极其昂贵,他虽有些积蓄(主要来自林远的“报恩”和千金台的“意外之财”),但也经不起长期消耗。更重要的是,频繁购买或者一次性购买品质较高的疗伤丹药,很容易留下记录,若被有心人查到,无异于告诉对方自己受了不轻的内伤,简直是自曝其短。
至于去找林远……云逸一想到那位爷“报恩”的方式,就忍不住眼角抽搐。让他帮忙弄丹药?指不定又会搞出什么“听潮阁私会”之类的“惊喜”,到时候伤没治好,麻烦先惹来一身。这位林大爷的“好意”,他实在是消受不起了。
思来想去,竟似乎陷入了僵局。一种无力感悄然涌上心头,让他胸口那股闷气更重了些,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
就在他暗自苦恼,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要硬扛着,全靠功法和自身恢复力慢慢磨的时候,衙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却带着熟悉粗豪气息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压低了嗓音的呼唤:
“云头儿!云头儿在吗?俺们是石猛啊!”
云逸精神一振,抬头望去。只见衙门入口处,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石猛,正带着两名同样穿着普通军服、却难掩一身精悍之气的老兵,被恪尽职守的门房拦在外面。石猛踮着脚,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又混杂着踏入这等森严肃穆之地的局促和不安。他身后的两名老斥候,也是云逸在北境时一手带出来的弟兄,一个叫赵铁柱,一个叫王栓子,都是实心眼的汉子。
“石猛?铁柱,栓子?你们怎么来了?”云逸 genuinely 感到意外,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他升任骁骑尉调入京城后,与这些北境的老部下联系便少了,只知道他们被分配到了京城附近的卫所。
见到云逸出来,石猛三人眼睛顿时亮了,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挺直了腰板,下意识就想行军中捶胸礼,手抬到一半才意识到场合不对,连忙放下,脸上露出憨厚又激动的笑容。
石猛搓着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咧着嘴道:“云头儿!可算见着您了!咱们……咱们几个在京城外边那卫所待着,整天除了操练就是站岗,实在憋屈得紧,骨头都快生锈了!听说您在兵部高就,威风得很,就……就合计着,厚着脸皮来投奔您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恳切,“头儿,您要是不嫌弃,哪怕在您府上做个看家护院的,或者给您牵马执蹬,俺们也心甘情愿!总比在卫所里混吃等死强!”
赵铁柱和王栓子也在一旁使劲点头,眼神热切而坚定,齐声道:“俺们愿意跟着头儿!”
看着这三个风尘仆仆、肤色黝黑,眼中却燃烧着忠诚与信任火焰的老部下,云逸心中不由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暖流,仿佛连日来的阴霾和身上的伤痛都被驱散了几分。他在京城看似风光,受皇帝赏识,得大将军看重,还与亲王、宰相之子有所往来,但实则如履薄冰,步步惊心,身边连个能完全放心说话的人都没有。石猛他们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让他在这座冰冷的帝都中,终于感受到了来自“自己人”的支撑。
“说什么看家护院,牵马执蹬!”云逸心中感动,脸上却笑骂着,上前用力拍了拍石猛结实的肩膀,又对赵铁柱和王栓子点了点头,“来了正好!我如今在这京城,看着光鲜,实则正是用人之际,缺的就是你们这样信得过、能办事的得力人手!以后,你们就跟着我!”
“是!头儿!”三人闻言,皆是面露狂喜,胸膛挺得更高,仿佛重新找到了在北境时跟随云逸冲锋陷阵的那股心气。
云逸将三人引到衙门侧面一处堆放杂物、少有人员往来的僻静角落,确认四周无人后,脸色才稍稍凝重起来,低声问道:“你们来得正好。我眼下确实有件要紧事,需要可靠的人去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你们可知,京城哪里能弄到品质可靠、药效对症,又不至于太过惹人注目的疗伤丹药?最好是治疗内腑震荡、经脉隐伤这一类。”
石猛闻言,脸色立刻一肃,他身为老斥候,观察力敏锐,之前就隐约觉得云逸气色不对,此刻更是仔细看了看云逸那略显苍白的嘴唇和眉宇间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沉声道:“头儿,你受伤了?是内伤?”他身后的赵铁柱和王栓子也立刻露出关切和紧张的神色。
“一点小隐患,修炼不当所致,不碍事。”云逸摆摆手,语气轻松,不欲多言,但眼神中的肯定却让石猛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石猛是多年的老兵油子,心思缜密远超其粗豪的外表,见云逸不愿细说,便知趣地不再追问,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他拧着眉头,快速思索着,压低声音道:“头儿,要说丹药,京城最大的自然是官办的‘惠民药局’和那些像‘回春堂’、‘济世坊’之类的大门脸,但好的丹药,尤其是治疗内伤的上品,确实价高,而且这些地方人来人往,保不齐就有各方的眼线,容易留下记录。若是想低调些,不引人注意……或许可以找李小三那小子问问路子。”
“李小三?”云逸一怔,随即想起那个机灵得像只猴子、在北境火头军里就能倒腾东西的李小三。
“对,就是那瘦猴!”石猛脸上露出几分佩服又无奈的神色,“这小子,简直就是属泥鳅的!他调来京城后,仗着在火头军和光禄寺那边有点远房关系,三教九流认识不少人,消息灵通得很。我前些日子偶然在城南碰见他,好家伙,穿得人模狗样的,据说暗地里也倒腾些药材、消息,甚至一些来路不明的紧俏货,门路野得很。找他问问,或许能有隐蔽的门路,弄到咱们需要的东西。”
云逸眼睛顿时一亮。是啊,怎么把李小三给忘了!这家伙混迹于京城底层,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既有官方背景做掩护,又有地下渠道获取资源,找他确实比自己去那些明面上的药铺瞎碰要强得多,而且也相对安全隐蔽。
“好!石猛,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云逸当机立断,吩咐道,“你立刻去找到李小三,把我的情况隐晦地告诉他,让他想办法,尽快弄些对症的、品质有保证的疗伤丹药来,关键是动作要快,手脚要干净,不能留下任何首尾。”说着,他从怀中取出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塞到石猛手里,“这些钱你先拿着,该打点的打点,该付钱的付钱,不用省着花,若是不够,随时再来找我取。安全第一,丹药第二。”
“头儿放心!包在我身上!”石猛接过银票,看也没看就郑重地塞进贴身的衣袋里,用力拍了拍胸口,“我这就去!铁柱,栓子,你们先跟着头儿,听候吩咐!”他对赵铁柱和王栓子交代一声,对着云逸重重一点头,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衙门外的人流中,行动干脆利落,依旧是北境斥侯那股雷厉风行的作风。
看着石猛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如同两尊门神般肃立、眼神中充满干劲的赵铁柱和王栓子,云逸心中那块关于丹药的巨石,总算落下了一半。有这些忠诚可靠的老兄弟在身旁奔走,他在京城总算不再是孤家寡人,单打独斗了。
他让赵铁柱和王栓子先在衙门附近找个地方等候,自己则回到了公房。坐下后,内息依旧不畅,胸口依旧发闷,但心情却比刚才踏实、轻松了不少。
他重新拿起那份关于陇西考绩的卷宗,这一次,心神稍微能够集中了一些。他一边浏览着文书,用朱笔做着批注,一边分出一缕心神,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丹田内那三滴稳定旋转的“真元之雨”,配合着《基础炼气诀》那股中正平和的特性,如同春雨润物般,缓缓滋养、温润着那些受损的经脉。
那三雨漩涡自行动转时,虽然也能产生一丝滋养之力,但速度缓慢。而当他主动以温和的神识进行引导,将漩涡产生的精纯能量,有针对性地输送到伤处时,修复的效果明显要好上不少。一股微弱的清凉感在灼痛的经脉中蔓延开来,虽然无法立刻治愈,却有效地缓解了不适,稳定了翻腾的气血。
这自动修炼与主动引导相结合的能力,此刻成了他稳定伤势、缓慢恢复的最大依仗。虽然速度远不及对症的丹药,但胜在持续不断,且无需额外消耗资源,更不用担心暴露风险。
“李小三这条线,必须尽快牢固地掌握在手中。”云逸一边感受着体内细微的变化,一边在心中盘算着,“除了丹药,之前从那个杀手身上找到的那包可疑粉末,其来历诡异,或许也能让他利用其渠道去查探一番。还有鬼手七那边,不知道关于萧妃和那幅画的调查,有没有新的进展……”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石猛、李小三、鬼手七……这些来自北境军旅、京城底层、地下世界的不同层面的人,正逐渐成为他在这座庞大、复杂而危险的帝都中,延伸出去的触角和信息来源。
这张网虽然还显得稀疏,节点之间联系也不够紧密,但总算有了一个雏形。
只是,云逸很清楚,这张网目前还远远不够结实,覆盖的范围也还不够广,网线的强度更是有待考验。
而他要面对的敌人——那个隐藏在王元奎、甚至可能更深处的文府、以及那个拥有鹰爪印记的神秘组织——却如同隐藏在深海中的巨兽,仅仅露出的一鳞半爪,已经展现了其惊人的能量和狠辣的手段。
“不能急,一步一个脚印。”云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那口气息变得绵长而平稳,压下因刚才思绪翻涌而引动的一丝胸口闷痛。他放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冷静,落在了下一份待处理的公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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