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看到最后一句时,耳根微微泛红,低声道:“孙真人还记得我……”
“师父说你颇通药性,心性亦佳。”张勤笑道,“这是看重你。”
“重阳那日我正好休沐,我们一早便出发。你准备一下,工坊的事,这两日先安排好。”
“嗯,我晓得了。”苏怡点头,将信递还给张勤,想了想又问,“可要备些什么礼物?孙真人他……”
“师父不重这些俗礼。”张勤摆摆手。
“不过,山中秋深,寒气重。你可以准备些扎实的糕饼,再带上一些咱们自家铺子里新出的、桂花味的精皂,给师父净手用。意思到了就行。”
“好,我这就去安排。”苏怡应下,转身出去了。
张勤摩挲着信纸,心里琢磨着。
师父特意提及牛痘和西南瘴疠,想必是有深意。
此去终南,除了聆听教诲,或许还能从师父的游历见闻中,得到些新的启发。
他看向窗外,秋意渐浓,重阳登高访师,倒正是时候。
离重阳节还有两日,张勤心里还惦记着骟猪的事。
这日从司农寺下值回来,他没直接回宅子,而是绕道去了趟李府。
运气不错,正碰上李德謇骑马回府。
见到张勤,李德謇利落地翻身下马,笑道:“张兄,今日怎得空过来?”
“德謇兄,有件小事想打听一下。”张勤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
“你可知,宫里净事房那些年迈出宫的老太监,多半安置在何处?”
李德謇一愣,随即恍然,也压低嗓音:“张兄,你莫不是想找会那手艺的人……去骟猪?”
他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想笑又强忍着。
张勤奇怪他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事儿,也只能苦笑点点头:
“正是。外间的骟匠不愿接这活,只好从宫里出来的老师傅里寻寻门路。”
李德謇想了想,说道:“这些人出了宫,大多聚在城南归义坊那一带,有些给大户人家看祠堂,有些就凑合着搭个窝棚度日。”
“领头的是个姓王的老太监,好像叫王西,听说在净事房当过差头,手艺是顶好的,就是脾气有点怪。”
“归义坊,王西王太监。”张勤记下,“多谢德謇兄指点。”
“小事一桩。”李德謇摆摆手,又忍不住好奇,“张兄,这猪骟了,真能去掉臊气?”
“十有八九。”张勤笑道,“等养出来,第一批好肉,先送府上尝尝鲜。”
“那敢情好!我等着!”李德謇哈哈一笑,拱手别过。
得了消息,张勤回到宅子,立刻把韩老伯和铁柱都叫到跟前。
他先对韩老伯说:“老伯,骟匠的事有眉目了。”
“明日你带上一份厚礼,去城南归义坊寻一位姓王的太监,曾是宫里净事房的差头。”
“就说咱们蓝田县子要养些肉猪,想请老师傅出手,酬劳必定从厚。务必客气些。”
韩老伯连忙应下:“老汉明白,定把礼数做周全。”
张勤又转向铁柱,这娃子如今是越发沉稳了。
“铁柱,有件要紧事交给你办。你明日就去玉山乡,在咱们永业田靠近河滩的那片闲地上,寻个合适的位置,筹建一个养猪场。”
他走到桌前,拿起笔画了个大概的格局:“圈舍要建得宽敞,坐北朝南,地面用石板铺,留出排水沟。”
“旁边还得盖几间存放饲料和住人的屋子。”
“你先带几个人,把地方清理出来,材料备齐,等韩老伯请来了师傅,咱们就开工。”
铁柱凑近看了看草图,用力点头:“郎君放心,垒猪圈我在行!保准弄得结实干净!”
张勤拍拍他肩膀:“这养猪场是长远之计,你多费心。”
“先期不用贪多,建能养三五十头猪的规模就成。”
“猪仔我去寻摸,等王师傅请到,咱们就先买十来头小猪试试手。”
“成!”铁柱瓮声应道,眼里闪着光。
他喜欢干这些实实在在的活计。
安排妥当,张勤心里又踏实一分。
第二天一早,韩老伯便提着备好的四色礼盒。
两匹细棉布、一包上等果脯、一封腊肉,还有用红纸封着的两贯钱,雇了辆驴车,往城南归义坊去了。
归义坊一带多是低矮的土坯房,显得有些破败。
韩老伯打听了好一阵,才在坊角一个僻静处,找到王西住的独门小院。
院墙塌了半截,勉强用树枝扎着。
韩老伯整了整衣襟,上前叩响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等了半晌,门才拉开一条缝,露出半张满是皱纹、没什么血色的脸,眼神浑浊中带着警惕。
“找谁?”声音尖细沙哑。
韩老伯忙堆起笑,拱手道:“您老是王公公吧?小老儿姓韩,是司农丞张府上的管事。特来拜会您老。”
“司农丞?”王西眼皮抬了抬,打量了一下韩老伯和他手中的礼物,才慢慢把门拉开些,“进来吧。”
院子里倒是收拾得干净,只是空荡荡的。
王西自顾自走到院中石凳坐下,也不让茶,直接问道:“韩管事找咱家,有何贵干?”
韩老伯把礼物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赔着小心道:“听闻王公公手艺高超,我家主人想请您出山,帮个小忙。”
“哦?”王西耷拉着眼皮,用长指甲剔着石缝里的青苔,“咱家老了,早不沾那些血糊淋拉的事了。”
韩老伯往前凑了半步,低声道:“不是…不是宫里的活计。是想请您,帮忙骟几只小公猪。”
“什么?”王西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骟猪?你让咱家去干那乡下骟匠的腌臜活儿?”
他气得胸口起伏,指着门口:“出去!带着你的东西,给咱家出去!”
“咱家伺候的是皇城里的贵人,不是那圈里的畜生!”
韩老伯早有预料,也不慌,依旧陪着笑脸:“王公公息怒,息怒。”
“实在是外间的骟匠不敢接这活,我家主人又笃定这骟过的猪肉质更好,这才斗胆来请您出手的。”
他顿了顿,亮出底牌:“我家主人,也是陛下亲封的蓝田县子,现任太医署丞。绝不会亏待了您。”
“只要您肯出手,酬劳好说。”说着,他把那用红纸包着的两贯钱往王西面前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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