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指定的安全屋位于一栋老旧居民楼的地下室，入口隐蔽在一家二十四小时洗衣房的后院。与傅斯年那里充满科技感的冷硬风格不同，这里更像一个信息战的堡垒。墙壁上覆盖着隔音和防电磁泄露的材料，数个不同制式的服务器机柜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灰尘和电子设备散热混合的独特气味。各种型号的显示器和终端屏幕上，流动着全球各地的新闻源、加密数据流以及监控画面。
“夜莺”——现在苏晚知道了她的名字，林玥——摘掉了鸭舌帽，露出一张清瘦而棱角分明的脸。她年纪看起来比苏晚稍长几分，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一股长期与阴影周旋所带来的警觉和疲惫。她话不多，行动高效，直接将苏晚带到了一个独立的小隔间。
“这里绝对安全，至少暂时是。”林玥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把你所有的电子设备，包括你身上可能有的任何追踪器，放进这个法拉第袋。”她递过来一个银色的屏蔽袋，语气不容置疑。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将傅斯年给她的那个被动触发式通讯器“耳钉”，连同自己的加密手机，一起放了进去。她这个干脆的动作，似乎让林玥眼中审视的寒意稍褪了一分。
“现在，把证据的所有原始数据，交给我验证。”林玥伸出手。
这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将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交给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苏晚看着林玥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贪婪，只有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求，以及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枚微小的存储卡，放在了林玥的掌心。“这里面是所有原始数据，包括未剪辑的音频和完整的实验记录。我只有一个要求，验证过程中，确保数据的绝对安全。”
林玥接过存储卡，指尖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苏晚如此彻底的信任——或者说，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会的。”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主控台。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对苏晚来说是一种煎熬。她被困在这个地下堡垒里，无法与外界联系，只能透过隔间的玻璃，看着林玥和她的两个沉默寡言的助手在各类设备前忙碌。数据被导入、解析、交叉验证，音频进行声纹分析和背景音溯源。林玥工作时极其专注，几乎不吃不喝，像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
苏晚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梳理思路，完善着一旦证据公开后，可能面临的各种舆论反击和法律诘难的说辞。她必须确保，当风暴来临之时，她不仅是受害者，更是最有力的控诉者。
期间，林玥偶尔会过来问她几个细节问题，关于她父亲苏明远的工作习惯，关于“普罗米修斯”计划某些特定术语的含义。苏晚都尽可能清晰、准确地回答。她们的交流简短而高效，一种基于专业和共同目标的、脆弱的信任在慢慢建立。
直到第二天凌晨，林玥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来到苏晚的隔间。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震惊、愤怒，以及一种挖掘到惊天秘密的亢奋。
“验证完毕。”她将存储卡递还给苏晚，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更加沙哑，“所有数据真实无误。‘方舟’和‘普罗米修斯’……他们比我想象的还要疯狂，还要……邪恶。”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苏晚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除了审视之外的东西——一种混杂着敬佩和同情的复杂情绪。“苏博士，你和你父亲……是英雄。”
这句迟来的认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晚强自压抑的情感闸门。鼻尖一酸，眼眶迅速泛红，但她强行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那么，我们的交易？”她声音微哑地问。
“成立。”林玥斩钉截铁，“我会立刻开始撰写核心报道，并启动我的发布渠道。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解决一个技术问题。”
“什么问题？”
“你带来的数据里，关于那个‘雅典娜’生物芯片的核心算法部分，有一个动态加密锁，与‘方舟’主服务器实时关联。强行破解可能会触发警报，或者导致数据损毁。”林玥眉头紧锁，“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们在极短时间内，从‘方舟’内部获取解密密钥，或者直接绕过这个动态锁的机会。”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他们还是要直面“方舟”那铜墙铁壁般的防御。
就在这时，林玥的一个助手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地递给她一个平板。“玥姐，刚截获到的，‘方舟’内部加密通讯片段，高度疑似与追查苏博士有关。”
林玥快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将平板转向苏晚。
屏幕上只有一行解码后的文字：【“钥匙”已确认与目标在一起。启动“清道夫”预案，优先级：回收“钥匙”，清除所有关联痕迹。授权等级：零。】
“钥匙？”苏晚瞳孔骤缩，“是指……解密密钥？还是……我？”她立刻想到了“雅典娜”项目需要“干净实验体”，以及那个活捉她的高额悬红。
“很可能两者都是。”林玥的声音冰冷，“‘清道夫’是‘方舟’处理最高级别威胁的暗语，意味着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隐藏力量。我们这里……可能也不安全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地下室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主控台上一台监控外部街道的屏幕瞬间变成了雪花点！
“被发现了！”林玥的助手失声道。
“怎么可能？！”林玥冲到主控台前，双手飞快地操作，“我这里的防御是最高级别……”
“是物理入侵！他们切断了外围监控线路！”另一个助手盯着另一个还有画面的屏幕，上面显示洗衣房后院的阴影里，有几个模糊的黑影正在快速逼近！
苏晚浑身冰凉，没想到“方舟”的动作如此之快，如此精准！是因为那个追踪器？还是林玥的某个信息节点被渗透了？
“从应急通道走！”林玥当机立断，一把抓起那个装有存储卡和部分核心数据的便携式硬盘，拉着苏晚就向地下室更深处的阴影跑去。她的两个助手则迅速开始销毁其他敏感设备和数据，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应急通道狭窄而陡峭，充满了霉味。她们刚跑出几十米，身后就传来了沉闷的撞门声和短促的、经过消音的枪声！
林玥对这里的地形极其熟悉，她带着苏晚在如同迷宫般的管道和废弃空间中穿行。但追兵显然也非泛泛之辈，脚步声和战术手电的光柱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这边！”林玥推开一扇锈蚀的铁门，外面是城市地下错综复杂的管网维修通道，潮湿阴冷，只有远处出口透来一点微弱的光。
她们沿着通道狂奔，脚步声在封闭空间里回荡，放大着内心的恐惧。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和冰冷的指令声。
突然，跑在前面的林玥猛地一个趔趄，闷哼一声，小腿处爆开一团血花！她中枪了！
“林姐！”苏晚惊呼，下意识地就要去扶她。
“别管我！拿着这个，快走！”林玥脸色惨白，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却毫不犹豫地将那个便携硬盘塞进苏晚手里，用力将她向前推去，“出口右转三百米，有个应急井盖！上去之后……联系你能联系的人！”
“不行！”苏晚死死抓住她的手臂，试图将她架起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又一个帮助她的人倒在面前。
“快走！证据……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命都重要！”林玥几乎是用尽力气低吼，眼神决绝，“别忘了你父亲是为什么死的！”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苏晚心上。她看着林玥因痛苦而扭曲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身后通道拐角处已经出现的追兵黑影，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咬了咬牙，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水。她接过硬盘，深深看了林玥一眼，将那抹决绝的身影刻在心里，然后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狂奔！
身后传来了更密集的枪声和林玥压抑的痛哼声，以及追兵被暂时阻挡住的怒吼。
苏晚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会失去逃跑的勇气。她沿着昏暗的通道拼命奔跑，肺部像要炸开一样疼痛，手掌和膝盖在粗糙的墙壁和地面上再次磨破，但她感觉不到。脑海里只有林玥推开她时的那声“快走”，只有父亲在音频里的怒吼，只有“方舟”那冰冷的“清道夫”指令。
她找到了那个应急井盖，用尽力气推开沉重的盖子，刺眼的阳光和喧嚣的城市噪音瞬间涌入。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僻静的后巷。
她不敢停留，踉跄着冲向巷口，试图融入街道上的人流。她浑身脏污，头发散乱，小腿上还沾着林玥的血，模样狼狈不堪，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她敏锐地察觉到，至少有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从不同的方向锁定了她！‘方舟’的人，竟然在出口也有布控！他们早就预料到她们可能会从这里出来！
她被包围了！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握紧了手中的硬盘，环顾四周，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她想到了傅斯年给她的那个被动触发式通讯器，但它连同手机一起，被留在了林玥的安全屋里。
她孤立无援。
就在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从侧面快步逼近，手看似随意地伸向腰间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从街角冲出，一个急刹，精准地横挡在苏晚与那个男人之间！
车门打开，傅斯年那张冷峻到极点的脸出现在驾驶座上。
“上车！”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
苏晚几乎没有思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车门，扑进了副驾驶。
几乎是同时，子弹击打在车门和防弹玻璃上的闷响传来！
傅斯年眼神一寒，猛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越野车发出咆哮，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冲了出去，将追兵和惊叫的路人甩在身后！
车在车流中疯狂地穿梭、变道，傅斯年的驾驶技术高超得近乎冷酷，每一次惊险的避让都精准无比。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
苏晚瘫在座椅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对林玥下落的担忧，以及看到傅斯年突然出现时那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让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她转过头，看着傅斯年紧绷的侧脸，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想告诉他林玥的情况，想问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成了一声带着哽咽的：“林玥……她为了救我……”
傅斯年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混杂着血迹、泪痕和灰尘，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惶和后怕，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眉头蹙得更紧。
“我知道。”他打断她，声音依旧沉稳，但若是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收到了林玥安全屋被攻击的触发警报。定位了你最后消失的大致区域，排查了所有可能的出口。”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晚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方舟”已然布下天罗地网的情况下，精准地找到她，需要何等庞大的信息网络和迅速的反应能力。这绝非偶然。
“你……”苏晚看着他，想问你是不是一直在监控我？还是……只是在监控局势？
傅斯年似乎看穿了她的疑问，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路况，语气平淡无波：“苏晚，你是我对抗‘方舟’最重要的棋。我不会让我的棋，轻易被吃掉。”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苏晚心中因他及时出现而燃起的一丝不该有的暖意。是啊，棋。只是棋。他救她，是因为她还有价值。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紧紧攥着的、沾了些许血迹的硬盘，自嘲地笑了笑。刚刚历经生死的考验，让她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两人之间那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站在执棋者的高度，冷静布局；而她，在泥泞中挣扎，每一次险死还生，都不过是棋局中的一步。
她将那份刚刚因他出现而产生的一丝动摇和依赖，彻底碾碎，深埋心底。
再抬起头时，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坚硬。“‘清道夫’预案启动了。‘方舟’要回收‘钥匙’，清除所有痕迹。林玥可能凶多吉少。这个硬盘里，有全部证据，但‘雅典娜’的核心算法有动态加密锁，需要从‘方舟’内部获取密钥。”
她清晰地汇报着情况，语气客观得像是在做实验报告。
傅斯年听着，眼神深邃地看了她一眼。他感觉到了她语气的变化，那种短暂的、流露出的脆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彻底的、带着距离感的坚韧。这种变化，让他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感再次浮现。
“我知道了。”他收回目光，声音听不出情绪，“先回新的安全点。‘钥匙’的事，我来解决。”
车子驶向城外，速度极快。车厢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两人各怀心思，历经考验的，不仅仅是生死，还有那在利益与危险交织中，愈发复杂难辨的关系。
他是寒冰，理智至上；她是烈焰，复仇为念。他们因共同的敌人而交汇，在烈焰与寒冰的淬炼中，能否锻造出足以斩断一切黑暗的利刃，还是最终会在极致的温度差下，分崩离析？
答案，或许就在前方更加凶险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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