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丘陵，褪去了冬日的死寂，展现出另一种更为磨人的面貌。融雪汇成的溪流在谷地间肆意横流，将土地浸泡成深不见底的泥潭。队伍每前进一步，都需要先用长棍探路，靴子陷进去再拔出来，发出响亮的“噗嗤”声，很快每个人的下半身都沾满了冰冷的泥浆。地势开始起伏，低矮的丘陵像巨人沉睡的脊背，连绵不绝。山路崎岖，布满了松动的碎石和盘根错节的耐寒灌木。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有稀薄的阳光，转瞬间就可能被从山那边涌来的浓雾吞没，能见度骤降到几步之内，只能依靠幽影狼的低吼和卡门手中的指南石辨明方向。
卡门抹了把脸上的水汽，不知道是雾还是汗。他带领的这支十五人小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包括五名最机敏的人类侦察兵，四名擅长在复杂地形下追踪和搏杀的绿兽人猎手，以及卡门自己和五匹最为沉稳的幽影狼。除了常规武器和补给，他们还携带了测绘工具、样本袋，以及一个特制的木笼，里面蹲着两只毛色雪白、眼神锐利的北境雪枭。这是晨曦领近期的小成果之一，通过与熊地精驯兽师的合作，初步驯化了这种耐寒的猛禽，可以在紧急情况下携带简短的密码信笺返回凛风哨站，比人力传信快上数倍，但承载的信息极其有限。
“老大，这鬼地方，连兔子都嫌贫瘠。”一名人类侦察兵低声抱怨着，一边费力地将腿从泥坑里拔出来。
卡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突然，他蹲下身，拨开一丛枯黄的草梗，露出了一个用柔韧藤蔓和削尖木桩制作的简易套索。“陷阱。不是霜裔的风格，太粗糙了。”他仔细检查着，“是猎户的手笔，而且时间不长。”
这个发现让小队精神一振。有人，就意味着可能有情报，甚至潜在的资源。他们沿着陷阱线小心追踪，果然在一天后，于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几顶用兽皮和粗木搭建的低矮帐篷。几个穿着简陋毛皮、脸上带着风霜刻痕的绿兽人正围着一小堆篝火，警惕地抬起头，手中握紧了粗糙的长矛和猎弓。
接触是紧张而谨慎的。卡门让队员们收起武器，独自上前，摊开双手示意没有敌意。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小袋盐和几把优质铁质小刀放在地上，慢慢推了过去。对方中一个看似头领的老者迟疑了很久，才示意一个年轻人上前取走东西。双方语言不通，只能依靠手势和在地上画图进行最基础的交流。
卡门大致明白了，这是一个依靠狩猎和采集为生的小型绿兽人部落，他们世代居住于此，与世隔绝。从他们零碎的比划和恐惧的眼神中，卡门还了解到，这片广袤的北部山区，散布着不少类似的小部落，甚至还有少数为了躲避霜裔王国严苛律法和无尽战争而逃入深山的霜裔逃民建立的村落。他们都生活在资源匮乏和随时可能被发现的恐惧之中。
当卡门尝试在地上画出海浪和火焰的图案，并指向东方时，那老者的眼神明显变了。他指着海浪，又指向北方更深的群山，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发音古怪的词，似乎在说“沉睡之地”，然后又指向火焰，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用力摆手。卡门心中一动，将这些信息牢牢记住。
与此同时，凛风哨站内，凯尔正对着一张简陋的地图，与若风商讨着东海侦察的计划。
“卡门那边发现了土着部落，还有霜裔逃民。这说明北部并非完全无人，情况比我们想的复杂。”凯尔用手指敲着地图上标示的北部山区。
“但向东，问题更大。”若风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却点出了最关键的危险，“要去东海，最近的路线是向东南，沿霜裔控制区的北部边缘穿插过去。”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危险的弧线，“这里虽然是他们防御的薄弱环节，被称为‘荒凉北疆’，但绝非不设防。根据我们之前的情报和卡门可能传回的消息，那里必然存在着霜裔的哨站、固定的巡逻路线，以及一些依旧忠于王国的边境部落。”
凯尔沉默着。他深知，派出一支小队横穿这样的区域，无异于将一把沙子投入激流，随时可能被吞没。这支队伍不仅需要极强的野外生存和隐蔽能力，还需要对霜裔的习俗、语言有足够了解，最好能有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关于霜裔在北部的具体布防。”凯尔沉声道，“同时，开始秘密物色人选。要最顶尖的，心理素质、战斗技能、隐匿技巧缺一不可。艾莉丝那边，也需要问问她，能否提供一些有助于伪装或反侦察的小玩意儿。”
几天后，一只雪枭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哨站的鹰架上，脚上绑着卡门传来的密信，信息极其简短：“遇土着，获情报。北有古迹，关联‘火海’。发现霜裔小型前哨，已规避。继续深入。”
凯尔看着这寥寥数语，能想象到卡门那边情况的复杂与危险。他立刻回了一封同样简短的信：“谨慎接触，优先古迹。详录霜裔哨位。安全第一。”
又过了数日，当卡门小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哨站外围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比出发时更加疲惫、憔悴，但眼神中带着完成任务后的锐利光芒。
“头儿，我们找到了！”卡门顾不上休息，直接向凯尔汇报。他们根据土着模糊的指引，在更北方的一处雪山隘口，发现了一片被风蚀严重的古老石柱群和部分半埋在地下的建筑基址。其建筑风格浑厚古朴，使用的是一种泛着青黑色的巨石，上面蚀刻的纹路与霜裔、罗兰德帝国乃至他们已知的任何文明都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是，”卡门强调，“我们在几块残存的壁画上，看到了清晰的图案——一边是翻滚的浪花，另一边则是喷涌的火山和某种…扭曲的、类似人形的生物在火焰中挣扎。和土着提到的‘火海’传说，还有艾斯琳说的‘罪火之民’，很可能指向同一个东西！”
此外，卡门还详细记录了沿途观察到的两个霜裔小型哨站的大致位置、巡逻队的人数与间隔，以及一条可能相对隐蔽、能绕开主要哨站的峡谷路径。
凯尔仔细听着，抚摸着卡门带回来的、从遗迹附近采集的奇特青黑色石头样本，心潮起伏。北部的探索超出了预期，不仅证实了古老遗迹的存在，将其与东海恶魔的传说直接联系起来，还摸到了霜裔北部防线的底。这些情报，每一条都价值连城。
“辛苦了。所有关于遗迹的信息，严格保密，样本和拓片我会尽快安排人送回领地给艾莉丝。”凯尔下令，“至于霜裔的布防图和那条峡谷路径…”他看向若风，“这将是我们筹划东海侦察最重要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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