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的匾额在晨曦中泛着乌沉的光泽，比往日的“国公府”更添几分厚重。府门前的长街，车马如龙，却秩序井然。新任的暗影卫副统领陈枭亲自带着人手在府外维持，所有前来拜谒的官员，无论品阶高低，皆需在门外递帖候传，无人敢有半分怨言。
府内，气氛更是不同往日。
原本用作会客的西花厅已然不够规格，林默直接将靠近书房的“澄心堂”辟为处理政务、接见重臣之所。堂内陈设简朴，唯有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长案，上面堆满了从枢密院、尚书省乃至各地军镇送来的紧急公文。墙壁上悬挂的不再是山水画作，而是一幅巨大的南朝与北境、草原的舆图，上面以不同颜色的小旗标注着势力范围与兵力部署。
林默并未身着太师冠服，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坐在长案之后。他的动作不快，翻阅文书的指尖稳定，偶尔提笔批注，字迹瘦硬，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侯三悄无声息地走进，将一份密报放在案头：“太师，北边来的。慕容克退回龙城后，闭门不出，但我们的暗线发现，北朝工坊的规模在秘密扩大，尤其是靠近山区的那几处，守卫极其森严，疑似仍在钻研‘天火’。”
林默目光未离手中的一份关于江淮春汛的奏报，只淡淡道：“意料之中。慕容克岂是轻易认输之人。让北边的眼睛再放亮些，尤其是注意有无特殊的矿石、硝石运输。另外，给兀术送一批轻甲和箭簇过去，不必太多，够他应付一场中等规模的冲突即可。告诉他，想要更多，得拿出诚意来。”
“是。”侯三应下，又道：“格物院几位大匠递了条子，说‘惊雷’项目有突破性进展，恳请太师拨冗亲临指导。”
听到“惊雷”二字，林默批阅公文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告诉他们，三日后，我会去。在此期间，所有参与人员，不得离开格物院半步，违令者，按泄密论处。”
“明白。”
侯三退下不久，新任的枢密院副使、原兵部侍郎韩青（韩擒虎族侄）便求见。他带来了关于边军换防和军饷调配的一揽子方案，其中涉及诸多世家安插在军中的子弟去留问题，颇为棘手。
林默仔细听着，手指在舆图上几处关隘缓缓划过。“韩将军的方案，大体可行。但幽州、历阳两处主将，必须换成我们的人。至于那些世家子弟……”他略一沉吟，“不愿走的，可以留下，但需从底层做起，凭军功晋升。若有人闹事，或阳奉阴违，让军法司按律处置，不必顾忌。”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久经沙场的韩青都感到一股寒意。这是要借机彻底清洗军队，将兵权牢牢握于手中。
送走韩青，已是午后。林默简单用了些茶点，又连续接见了工部负责水利修缮的官员、户部管理漕运的郎中，以及两位从地方提拔上来、以实干着称的刺史。所谈之事，从河道疏浚到税粮转运，再到地方官学引入格物基础科目，琐碎而繁杂，他却处理得条理分明，往往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期间，也有清流一派的官员试图求见，言语间不乏对“实学”过盛、有违圣贤之道的忧虑，甚至隐晦提及首辅之位终究虚悬，于礼不合。
林默只是安静地听着，末了，端起茶杯，轻轻拨动浮沫，道：“《周易》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圣贤之道，在于经世致用。若空谈道德而民生日蹙，边境不宁，此非真道，乃迂腐之见。至于首辅之名……待北虏平定，四海升平，再议不迟。”
他没有动怒，也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官员在他目光注视下，额头沁出细汗，最终喏喏而退。
当最后一位访客离开，澄心堂内终于安静下来。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默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抽芽的古树。权力在手，并不意味着轻松，反而意味着更重的责任与更复杂的博弈。他摒弃了首辅的虚名，换来了实实在在的军政大权，但也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所有矛盾的焦点。
内要平衡朝堂，打压旧势力，推行新政；外要防范慕容克，经略草原，开拓海洋；更要推动格物之学，为这个时代注入新的活力。千头万绪，皆系于他一身。
“太师，晚膳已备好。”老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
林默收回目光，转身走向书房内侧的小厅。饭菜简单，四菜一汤，一如他做国公之时。不同的是，用膳时，他的面前还摊开着一份由格物院呈送的、关于改进海船龙骨结构与风帆效率的图纸。
他细细看着，偶尔用手指在桌上比划，计算着受力与角度。
侯三再次无声出现，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文书，而是一个小巧的、封着火漆的铜管。“太师，海外船队，第一舰‘破浪号’送回的消息。他们已抵达夷洲（台湾），并继续向东，发现了一片更大的群岛（推测为菲律宾群岛），当地有土人，盛产香料与一种轻韧木材，适于造船。”
林默放下筷子，接过铜管，捏碎火漆，取出里面薄薄的绢书。看完后，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将绢书递给侯三：“传令给格物院船舶司，按‘破浪号’带回的木材样本和数据，着手设计更大的远洋舰船。同时，以枢密院名义，发文至沿海各州县，招募熟谙水性、敢于出海的船工水手，待遇从优。”
“是！”侯三接过绢书，犹豫了一下，问道：“太师，朝中尚有人对海外探索非议颇多，认为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林默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青菜，语气平淡却斩钉截铁：“告诉他们，目光短浅，只会固步自封。未来之财富与机遇，在海上。此事，无需再议。”
夜色渐深，太师府的书房灯火长明。外面是建康城的万家灯火，而这里，决定着这个王朝未来的走向。林默埋首于案牍之间，偶尔抬头望向北方，或是摊开那幅越来越精细的海外草图。
权力的重量，他正一点点掂量，并将其转化为推动时代前行的力量。这条路上，注定孤独，却也充满了开创的激情与无限的可能。
(第六十一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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