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次郎那句“山本大人计划在观潮日发动突袭”的话音刚落,仿佛一道惊雷劈在了小小的船舱之内。空气瞬间凝固了,连江风吹拂芦苇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山本一绝……观潮日……突袭……”
这几个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位学子的心头。刚才因擒获细作而生出的些许振奋,顷刻间被无边的寒意所取代。那位来自沿海的学子关于山本一绝凶残暴行的描述,犹在耳边回响。想象着观潮之日,十里长堤,人山人海,士女如云,欢声笑语之际,突然杀出大批凶悍倭寇,刀光血影,哭喊震天……那将是怎样一幅人间地狱的景象!
赵修远猛地一拳砸在船板上,双目赤红:“这群天杀的倭贼!竟敢如此猖狂!”
柳云卿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喃喃道:“百万观潮之众……这……这如何是好……”
周文博也是声音发颤:“临安府……岂不要血流成河?”
即便是最为沉稳的刘畅,此刻也是面色凝重到了极点,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了船舷。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虽是才学出众的新科举人,但面对这等涉及百万生灵、关乎一府存亡的军事阴谋,他们手无寸铁,人微言轻,又能做些什么?
一片死寂中, 刘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率先打破了沉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返回临安府,将此事禀报知府大人!请官府即刻下令,取消观潮盛会,疏散人群!唯有如此,方能避免这场浩劫!”
此言一出,几位心慌意乱的学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附和:“对!对!赶紧回城报官!”
“取消观潮!疏散人群!”
然而,陈彦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他看向刘畅和众人,声音低沉却清晰:“刘兄,诸位,此法……恐怕行不通,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乱子。”
众人一愣,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陈彦身上。
陈彦苦涩地解释道:“诸位请想,观潮盛名,远播海内。如今临安府内,早已汇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商贾,人数何止百万?官府若在此时,无凭无据(仅凭我等一面之词和一个倭寇细作的口供),突然宣布取消观潮,驱散人群,理由何在?若直言有倭寇来袭,消息一旦走漏,必然引发全城恐慌!百万之众,惊慌失措,相互践踏,临安府顷刻间便会陷入大乱!届时,恐怕不等倭寇到来,城内已然死伤枕藉,秩序崩溃了。官府……敢冒这个险吗?”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震惊而逐渐醒悟的脸庞,继续道:“况且,山本一绝狡猾凶残,其在江上布置的细作,恐怕不止小野次郎一人。官府若大张旗鼓地排查、驱散,无异于打草惊蛇。若倭寇见事机败露,提前发动袭击,或是改变目标,袭击防卫更薄弱之处,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陈彦的分析,如同又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仔细一想,情况确实如此!报官容易,但如何处置,却是天大的难题。轻率行动,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甚至比倭寇袭击本身更加可怕!
现场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在蔓延。进退维谷,似乎无论怎么做,都难以避免一场巨大的灾难。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 陈彦紧抿着嘴唇,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江面,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各种可能性。半刻钟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刘畅、赵修远等所有学子,整理了一下因方才擒拿和奔波而略显凌乱的衣衫,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撩起前襟,对着众人,郑重地一揖到地,深深拜了下去!
“陈兄!”
“彦弟!你这是为何?!”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慌忙想要搀扶。同辈之间,尤其是他们这些心高气傲的举人,何曾有过如此大礼?
陈彦直起身,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而年轻的脸庞,声音凝重而恳切:“诸位同年!陈彦在此,有一不情之请!眼下局势,报官恐生大乱,坐视则百万生灵危在旦夕!为今之计,或许只有一条险路可走!”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等需立刻联名,前往镇江府,求见镇江镇守使!陈彦恳请诸位,与我一同,冒此风险,闯一闯这军府衙门,恳请镇守使大人看在百万百姓性命的份上,火速发兵,暗中布防于钱塘江沿岸,以御倭寇!”
“去镇江?求镇守使发兵?!”赵修远失声叫道,“彦弟!军队调动,须有兵部文书或巡抚、总督钧令!我等白身举子,无职无权,如何能说动镇守使擅自动兵?这可是干犯律法的大事!”
众人闻言,也都面露难色和畏惧。大雍律法森严,武将擅自动兵,形同谋逆!他们一群书生,去要求一位镇守使做这等可能掉脑袋的事情,简直是异想天开,甚至可能被当成乱民抓起来!
陈彦何尝不知其中艰险?他目光灼灼,语气更加坚定:“陈彦深知此事千难万险,近乎不可能!但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临安府化为修罗场?我等读书人,平日口诵圣贤书,言必称‘民为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浩劫将至,岂能因畏难而退缩?即便只有一线希望,即便可能获罪,我陈彦,也愿拼死一试!今日在此,拜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若成,则功德无量;若败,所有罪责,我陈彦一力承担!”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悲壮,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片寂静中, 刘畅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走到陈彦身边,目光坚定,沉声道:“陈兄不必独担干系!当日望湖楼赌约,刘某输你一个承诺。今日之事,关乎百万苍生,正是不违道义、不悖法度之请!刘某虽不才,愿与陈兄同往!此诺,今日便还!” 他的表态,干脆利落,重信守诺的品格彰显无遗。
赵修远见状,豪气顿生,大声道:“说得好!什么狗屁律法,还能比百万人的性命更重要?大不了功名不要了!我赵修远,也跟你们去!”
柳云卿虽然身体微微发抖,但也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陈兄……柳某……愿往!”
周文博、李茂才等其他学子,也被陈彦的悲壮和刘畅、赵修远的义气所感染,纷纷压下心中的恐惧,齐声道:“愿随陈兄(陈案首)同往!”
“好!”陈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微热,“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联名写下陈情书,带上倭寇细作小野次郎作为人证,即刻出发,赶往镇江府!”
计议已定, 众人再无犹豫。他们迅速靠岸,寻了纸笔,由陈彦执笔,刘畅、赵修远等人共同斟酌,写下了一封言辞恳切、条理清晰,详细陈述倭寇阴谋及潜在巨大风险的联名陈情书。随后,他们押解着小野次郎,在岸边寻了几匹快马(有些是租借,有些是赵修远等家境富裕者让家仆设法弄来),也顾不得举人老爷的体面,纷纷翻身上马,朝着镇江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从钱塘江畔到镇江府,路程不近。众人心系危局,一路之上毫不停歇,策马扬鞭,恨不得肋生双翅。秋日的尘土沾染了他们的儒衫,汗水浸湿了他们的额头,颠簸的马背磨破了大腿内侧的皮肉,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疲惫,以及一种为拯救苍生而奋不顾身的决然。
几个时辰后, 当日头偏西之时,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镇江府城之外。高大的城墙巍然矗立,守城的兵士盔明甲亮,透露着军镇的肃杀之气。
众人勒住马匹,稍作整理,但一路疾驰的狼狈难以尽数遮掩。他们衣衫不整,满身尘土,头发被风吹得散乱,脸上带着疲惫和焦虑,与平日里风度翩翩的举人形象判若两人。
陈彦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心中的忐忑,对众人道:“诸位,我们到了。成败在此一举!走!”
他率先下马,领着众人,押着垂头丧气的小野次郎,径直走向那戒备森严的镇江镇守使衙门。守门的军士见一群形容狼狈的书生径直闯来,立刻上前阻拦,厉声喝问:“站住!什么人?军府重地,不得擅闯!”
陈彦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尽管疲惫,但声音依旧保持镇定:“这位军爷请了!我等乃是今科两浙路新中举人,有十万火急、关乎百万生灵存亡的要事,求见镇守使余大人!烦请通禀!”
那军士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这群“举人老爷”,只见他们虽然狼狈,但气度确与寻常百姓不同,尤其是为首的陈彦,眼神清澈坚定,不似作伪。又见他们押着一个被捆绑的、面貌异于常人的矮小男子,心中更是惊疑不定。犹豫片刻,他还是说道:“在此等候!容我进去通传!”
镇江镇守使衙门内, 镇守使余文远正在书房处理军务文书。他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皮肤黝黑,一身戎装,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听到手下亲兵禀报,说有一群自称新科举人的书生,形容狼狈,押着一个怪人,有惊天要事求见,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新科举人?求见本镇?”余文远放下手中的笔,心中满是疑惑。文武殊途,平日里这些眼高于顶的读书人,尤其是刚中举的骄子,怎么会跑到他这个军汉的衙门来?还说什么“关乎百万生灵存亡”?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他沉吟片刻,出于谨慎,还是吩咐道:“带他们到二堂等候。本镇倒要看看,是何等要事。”
“是!”亲兵领命而去。
余文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戎装,心中带着几分好奇和几分不耐,迈步向二堂走去。他倒要瞧瞧,这群不请自来的举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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