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单雄信的决裂,兄弟情义的终结
天,亮了。
不是那种驱散黑暗,带来希望的亮。而是一种灰蒙蒙的,被烟尘和血气浸泡过的,肮脏的亮。
偃师城,像一头在噩梦中挣扎了一夜后,终于精疲力竭的巨兽,瘫在黎明的晨光里,喘着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粗气。
城西大营的火还在烧,黑色的浓烟拧成一股冲天的巨柱,即便隔着十几里地,也看得清清楚楚。那烟柱在空中被风吹散,化作漫天飘散的灰烬,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黑雪,为这座刚刚加冕的“魏国”都城,提前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单雄信就站在这场黑雪里。
他站在自己营帐的门口,没有穿那身象征着身份的华丽铠甲,只着一件半旧的布袍。他站了一夜,从魏公府的血宴归来,就一直站在这里,像一尊被风霜侵蚀的石像。
他的手里,捏着半块陶碗的碎片。
碎片的边缘很锋利,已经在他粗糙的掌心里割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但他浑然不觉。血顺着掌纹渗出,凝固,又被新的血浸润,变成了暗红色。
他只是低头看着这块碎片。
他还记得,这是很多年前,在瓦岗山上,他和翟让一起喝酒时摔碎的。那天,他们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缴获了几十坛好酒。翟让喝得满脸通红,抱着酒坛子,拍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说:“二弟!等咱们打下了天下,哥哥我……我就给你封个天下第一大将军!到时候,咱们用金碗喝酒!”
他说着,就把手里的陶碗往地上一摔,豪气干云:“这破碗,配不上咱们兄弟!”
他也跟着摔了。
一地的碎片,映着漫天的星光和篝火。
后来,他悄悄捡回了半块。他觉得,金碗喝酒,未必有那晚的土碗痛快。
可现在,那个说要和他用金碗喝酒的大哥,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魏公府那张被血浸透的波斯地毯上。
而那个摔碎了碗,许下诺言的人,亲手用一杯毒酒,和藏在屏风后的刀斧,终结了这一切。
单雄信缓缓抬起手,将那块陶片举到眼前。碎片上,还残留着当年土窑烧制时留下的粗糙纹路,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又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的亲兵统领,一个跟他从家乡一路杀出来的汉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甲胄。
“二爷,天亮了。魏公……李密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要在演武场犒赏三军,商议守城大事,请您务必到场。”
那汉子说“魏公”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显顿了一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和厌恶。
犒赏三军?商议大事?
单雄信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用翟让大哥的命,换来的官职和金银,去犒赏那些坐看兄弟被杀的“功臣”吗?
用一座军械库和火油库都已化为灰烬的空城,去商议如何抵挡李世民的虎狼之师吗?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那汉子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写着同样的屈辱和愤怒。
“二爷,兄弟们……都憋着一口气。”汉子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只要您一句话,咱们就是反出这偃师,也绝不受这个鸟气!”
“反?”单雄信的目光,扫过营地里那些沉默的身影。他的部曲,他手底下最忠心的几千条汉子,都已经收拾好了行装,默默地喂着马,擦着刀,像一群等待头狼号令的狼群。
他们可以反。
可反了之后呢?
天下之大,何处可去?
去投王世充?还是窦建德?
那些人,和李密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另一场“兄弟情义”的骗局,另一场鸟尽弓藏的轮回罢了。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脸。
杨辰。
那个在所有人都被权力和血腥冲昏头脑时,唯一一个清醒地坐在角落里,喝着清茶的年轻人。
他想起在鸿门宴之前,杨辰找到他,平静地对他说:“单二哥,瓦岗这艘船,要沉了。船上的货,有好有坏。你是条好汉,别跟着那些烂木头一起沉了。”
那时,他只觉得这年轻人说话太过狂妄。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狂妄,那分明是早已看穿了一切的通透。
“去一个还讲规矩的地方……”单雄信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身边的亲兵统领,喃喃地说了一句。
汉子没听清:“二爷,您说什么?”
单雄信没有回答。他松开手,任由那块陶碗碎片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
他从亲兵统领手中,接过了那副冰冷的甲胄。
不是李密封赏的什么“左武侯大将军”的华丽金甲,而是他自己惯穿的那一身,上面还带着刀砍箭凿的痕迹。
他一件件地穿上,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郑重,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告别仪式。
当他将头盔戴上的那一刻,那个在营帐前迷茫了一夜的单雄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名震天下的“飞将”,瓦岗五虎之首。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像一柄出鞘的陌刀。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不再有半分的沙哑和迷茫,只有金石般的铿锵。
“全军集结!”
……
偃师城的演武场,被临时清理了出来。
地上的血迹被黄土草草覆盖,但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血腥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李密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穿着他那身象征着“魏公”身份的玄色王袍。他一夜未睡,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但他的精神,却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将士,声音洪亮,充满了力量。
“翟让谋逆,已被孤亲手诛杀!城西乱兵,也已尽数伏法!”
“从今日起,我大魏,再无内忧!”
“孤向你们保证!只要守住偃师,击退李唐小儿,在座的各位,人人封侯,赏千金,赐美人!”
他的话,像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上。
一些新归附的将领,眼中已经开始冒出贪婪的火光,他们振臂高呼,山呼海啸。
“魏公千岁!大魏万年!”
然而,那些瓦岗的老兵,却大多沉默着。他们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黄土,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土,看到昨天还在这里流淌的,同袍的鲜血。
李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哼一声。
他不在乎。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不怕收买不了人心。等打退了李世民,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炮制这些不听话的老家伙。
就在他准备宣布新的将领任命,将翟让和单雄信留下的兵权彻底瓜分时,演武场的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人群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劈开,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一身戎装的单雄信,手持金顶枣阳槊,一步一步,从通道的尽头,向着点将台走来。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演武场上那震天的呼喊声,渐渐平息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孤单的身影上。
李密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单雄信,看着他身上那套熟悉的旧甲,和他身后,那些同样沉默着,却杀气腾腾的部曲。一股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雄信,你来得正好。”李密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孤正要宣布,由你来接替翟让,总领我大魏所有兵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单雄信打断了。
“李密。”
单雄信站定在点将台下,抬起头,直视着李密。
他没有叫“魏公”,也没有叫“密公”,而是直呼其名。
这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李密的脸上,也抽在所有新贵的心上。
李密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单雄信!你放肆!”他身旁的一名心腹将领厉声喝道。
单雄信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着李密。
“我单雄信,当初跟着翟让大哥落草,为的是‘义气’二字。”
“后来,你李密来了,你说要带我们开仓放粮,救济天下,我单雄信跟着你,为的是‘仁义’二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可现在,‘义气’,被你一杯毒酒给毒死了。”
“‘仁义’,被你一场屠杀,杀得干干净净。”
他手中的金顶枣阳槊,猛地往地上一顿!
坚硬的青石板,被砸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纹。
“我问你,李密!”
“一个无情无义的瓦岗,还剩下什么?!”
这一声质问,如同一道炸雷,在死寂的演武场上空滚过。
那些低着头的瓦岗老兵,身体不约而同地一震,缓缓抬起了头。他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被压抑了一夜的,愤怒与悲凉的火焰。
李密的身体,晃了晃。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怒斥,却发现自己在单雄信那双清澈而悲愤的眼睛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单雄信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情分,也随之熄灭。
他收回目光,环视了一圈这片他曾经浴血奋战的演武场,最后,将手中的金顶枣阳槊,高高举起。
“我,单雄信!”
“从今日起,与你李密,恩断义绝!”
“这瓦岗,老子不待了!”
说完,他将那杆陪伴了他半生的长槊,狠狠地插在了点将台前的土地里。
长槊入地三尺,槊尾的红缨,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道决绝的血泪。
他转身,大步离去。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他身后,数千名部曲,如同一片沉默的潮水,紧紧地跟随着他,向着城门的方向,决然而去。
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看着那杆插在地上的长槊。
他们知道,瓦岗的脊梁,断了。
李密站在高台上,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紫。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他想下令,想让人拦住他,杀了他们。
可他不敢。
他能感觉到,台下那数万道目光,正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身上。只要他敢动一下,这座刚刚建立的“大魏”,就会在瞬间,被愤怒的兵潮,撕得粉碎。
“噗——”
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从李密的口中狂喷而出,洒在了他身前的王袍之上。
那玄色的王袍上,瞬间多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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