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真的恢复了平静。
清河县的百姓,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致知堂门前,学子们依旧为了每日限量的二十本《集注》,排着长队。格物院内,叮当作响的劳作声,也从未停歇。
然而,在这片平静的水面之下,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收紧。
街角的茶摊里,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茶客,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致知堂的门口。
县学的围墙外,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每日都在固定的位置,一站便是一整天。
格物院附近的山坡上,一个看似在打盹的樵夫,他那顶斗笠的阴影下,一双眼睛,却从未离开过工坊的大门。
他们是沈炼撒下的网。
他们是锦衣卫的眼睛。
他们冷静、专业、极具耐心。他们记录着苏家兄弟和刘明宇的一言一行,期待着能从中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几天下来,他们记录在案的,却都是些索然无味的“日常”。
“辰时三刻,苏明德至致知堂,理货、算账、与学子交谈,无异常。”
“巳时一刻,刘明宇入格物院,与匠人研究图纸、调试零件,未外出。”
“巳时二刻,苏明理携其侄苏启明至县学,于藏书阁内读书,午时返家,未与任何人私下交谈。”
“……”
这些记录,雪片般地汇总到沈炼的案头。他反复翻看着这些枯燥的文字,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太正常了。
正常得,就像是故意演给他们看的一样。
“头儿,这苏家兄弟,简直就像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每日的生活,刻板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负责监视苏明德的小旗,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除了生意,还是生意。连去酒楼应酬,谈的都是书籍的印制与分销。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刘明宇那边也是。”另一人接口道,“那小子,自从拜了苏明理为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头扎进那工坊里,比工匠还痴迷。我们的人,想尽办法,也只能在外面看着,根本探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沈炼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关于苏明理的记录上。
“他这几日,在藏书阁,都看了些什么书?”他沉声问道。
“回大人,都是些……杂书。”负责监视苏明理的探子,神情有些古怪,“什么《九章算术》、《周髀算经》,还有一些地方县志,甚至连《营造法式》之类的工匠用书,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算学?营造?”沈炼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一个以“文魁”着称的八岁神童,不去看经史子集,为乡试做准备,反而去看这些被视为“末流小道”的杂书?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目的。
“继续盯紧。他看的每一本书,翻的每一页,我都要知道。”沈炼冷冷地命令道。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面对着狡猾的猎物,虽然一时找不到破绽,但他相信,只要有足够的耐心,猎物,终究会露出自己的意图。
十日后。
第二期《致知旬刊》,如期而至。
这一次,没有再引起什么巨大的争议。拿到旬刊的学子们,脸上大多露出了困惑与茫然的表情。
因为,这一期的内容,既没有宏大的国策,也没有实用的农桑,通篇,都是一些让他们感到陌生的符号和图形。
刊物的开篇,是一个故事。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这个问题,对于大多数只读圣贤书的学子而言,简直如同天书。他们抓耳挠腮,用最原始的笨办法,一个一个地去凑数,算了半天,也算得头昏脑胀。
而紧接着,刊物便用一种极为清晰的思路,给出了两种解法。
其一,为“假设法”。“假设笼中皆为雉,则足……”
其二,则更为玄妙。作者竟用“令雉为天元,兔为地元”的方式,列出了两个类似于后世二元一次方程的算式,通过简单的加减消元,便得出了最终的答案。
“天元?地元?这是什么东西?”
“这……这算法,简直闻所未闻!竟比假设法,还要快上数倍!”
学子们议论纷纷,第一次感受到了“算学”这门学问,所蕴含的奇妙与魅力。
而刊物的后半部分,则是一篇名为《勾股定理于丈量之妙用》的文章。
文章从“勾三股四弦五”这个最基本的定理入手,由浅入深,配上了清晰的几何图形,详细阐述了如何运用此定理,来测量河宽、山高,乃至计算田亩的面积。
“……故,只需立一表尺,于河岸两侧,各测其距,便可知河之宽度,无需渡船。此,便是‘数’中之‘理’,亦是经世致用之学也。”
当张若谷等一批最早被《旬刊》“启蒙”的学-子,看完这一期的内容后,他们心中的震撼,甚至比第一期还要强烈!
如果说,第一期,是为他们打开了一扇观察现实世界的大门。
那么这一期,就是递给了他们一把,用以丈量、分析、理解这个世界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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