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几个人？”
嘉靖皇帝微微一愣，随即来了兴趣。他以为苏明理会像那些方士一样，索要金银、土地，或是为家人求个一官半职，却没想到他要的，是人。
“先生想要什么人？是翰林院的饱学之士，还是太医院的国手？只要先生开口，朕无有不准。”
“陛下，学生不要文臣，也不要御医。”苏明理摇了摇头，目光清澈地直视着帝王，“学生想要的，是几个……在天牢里，等死的囚犯。”
此言一出，丹房内的空气，瞬间一凝。
连侍立一旁的黄锦和冯保，都惊得抬起了头。
嘉靖皇帝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取而代d-的，是一种审视和探究：“先生要囚犯做什么？还是……死囚？”
帝王的多疑，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苏明理这个异乎寻常的请求，立刻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苏明理对此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回陛下。学生想要完善这《格物·人身篇》，单靠‘心观’与推演，终究有其极限。便如工匠造物，光有图纸还不够，还需有实物，可供拆解、研究，方能尽得其妙。”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嘉靖皇帝无法拒绝的理由。
“陛下之龙体，乃万金之躯，天下独一无二。学生为您调理身体，所用的任何一种新方、新法，都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因此，学生需要一些……‘磨刀石’。”
“在将新的调理之法用于龙体之前，学生需要先在那些‘磨刀石’身上，进行验证。观察他们服药后的反应，记录他们身体的变化。如此，方能确保呈给陛下的，是绝对稳妥、绝对有效的长生之法。”
“而那些死囚，身犯国法，本就时日无多。能以他们戴罪之身，为陛下的万寿无疆，尽最后一份力。对他们而言，亦是一种……赎罪。”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动机的合理性（为皇帝试药），又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让死囚赎罪），更是精准地迎合了嘉靖皇帝那“为达长生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心理。
果然，嘉靖皇帝脸上的疑云，尽数散去。
他非但没有觉得苏明理残忍，反而觉得他……想得太周到了！太忠心了！
为了自己的龙体安康，竟然连如此细微的风险都考虑到了。
“准了！”嘉靖皇帝一拍大腿，毫不犹豫地说道，“区区几个死囚，算得了什么！黄锦！”
“奴婢在！”
“你亲自去一趟刑部天牢，就说按朕的旨意，让苏先生……亲自去挑几块好用的‘磨刀石’回来！但凡先生看上的，无论犯了什么罪，一律，划归西苑！”
“奴婢遵旨！”黄锦躬身应道，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他看了一眼苏明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
这位苏先生，不仅对君王的心思了如指掌，行事更是雷厉风行，百无禁忌。他要死囚，绝不仅仅是为了“试药”这么简单！
这是要……拿活人，来验证他那本“天书”啊！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念头！
半个时辰后。
京城，刑部天牢。
这里是整个大周王朝最阴森、最绝望的地方。空气中常年弥漫着血腥、腐臭和霉烂混合在一起的恶心气味。
当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陪着一个身穿天青色儒衫的八岁孩童，出现在天牢门口时，当值的刑部郎中和一众狱卒，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黄……黄公公！”刑部郎中连滚带爬地迎了出来，“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废话少说。”黄锦捏着鼻子，一脸厌恶地看着周遭的环境，“咱家是奉了万岁爷的口谕，陪苏先生，来提几个人的。打开死囚牢，让先生自己挑。”
“苏……苏先生？”那郎中这才注意到苏明理，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位，就是京城里传得神乎其神的，一步登天的苏先生？他来天牢做什么？
他不敢多问，连忙亲自在前面引路，打开了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铁门。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气味也越发刺鼻。两旁的牢房里，关押着的都是些目光麻木，形如槁木的重犯。
苏明理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那双平静的眼睛，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仿佛在审视着一堆没有生命的物件。
最终，他们停在了最深处的死囚牢区。
“先生，这里的，都是秋后问斩的钦定死囚。”刑部郎中谄媚地介绍道。
苏明理没有理他，而是对黄锦说道：“黄公公，学生想看的，不是这些人。”
“学生要找的，是三类人。”
“第一，是懂金石之术，因私炼丹药而获罪的方士或匠人。”
“第二，是医术高明，却因误诊害人，而被打入死牢的民间郎中。”
“第三，”苏明理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是军中退下的老卒，懂些粗浅的接骨、金创之术，最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仵作。”
黄锦的心，猛地一沉。
他彻底明白了。
苏明理要的，根本不是什么试药的“磨刀石”！
他要的，是专业人才！
懂炼丹的，可以为他分析丹药成分！
懂医术的，可以为他提供不同的治疗思路！
而懂接骨、杀过人的仵作……那更是……为他将来可能的“解剖”研究，准备的一把最锋利，也最没有心理障碍的“刀”！
这位苏先生，他这是在借着皇帝的旨意，以“试药”为名，暗中组建一支，属于他自己的，禁忌的“格物”研究团队！
想通了这一层，黄锦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看着眼前这个八岁孩童的背影，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无法看透，甚至有些恐惧的感觉。
这个孩子的心里，究竟藏着一个，怎样庞大而缜密的世界？
“快！”黄锦不敢怠慢，立刻对那刑部郎中喝道，“按苏先生说的，去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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