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郎中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翻出厚厚的囚犯名录,按图索骥。
很快,三个形容枯槁,被铁链锁住手脚的人,被狱卒从不同角落的牢房里拖了出来,扔在了苏明理面前。
第一个人,头发胡子乱得像一团茅草,身上穿着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烂道袍。他就是苏明理要的“方士”。此人名叫葛常,曾是某个藩王府上的炼丹术士,因丹药毒死了藩王世子,被判了斩立决。
第二个人,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双眼无神,面如死灰。他便是那个“民间郎中”,姓孙,名思邈(同名),祖传一手正骨绝学,却因一次出诊时,病人突发心疾暴毙,被家属诬告,屈打成招,也成了死囚。
第三个人,最为特殊。他身材魁梧,即便是在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依旧能看出当年军人的底子。他的一只眼睛瞎了,脸上纵横交错的刀疤让他看起来分外狰狞。他叫“冷一”,是个代号,曾是边军里专门处理战场的“敛尸官”,也就是仵作。后因杀了一个强暴民女的上级军官,被押解回京,等候处决。
三个人,被扔在地上,都只是麻木地趴着,连头都懒得抬。对他们而言,生与死,早已没了区别。
黄锦用手帕捂着口鼻,皱眉道:“先生,就是这三人了。您看……”
苏明理没有说话。
他缓缓蹲下身子,近距离地,审视着这三个即将走上断头台的“人才”。
他先看向那个方士葛常,开口问道:“你炼丹,可知‘升炼法’与‘火锻法’之别?”
葛常那死灰般的眸子,动了一下。这是炼丹术里极为专业的术语,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缓缓抬头,用沙哑的嗓音答道:“升炼……取其气。火锻……取其质。”
“很好。”苏明理点点头,又转向那个郎中孙思邈,“人有骨二百零六块,其中,颅骨二十三,躯干五十一,四肢一百二十六。此说,你可认同?”
孙思邈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他家传的正骨术中,有一本人体骨骼的秘图,上面记载的数字,与苏明理说的,分毫不差!这是他孙家不传之秘,这个孩子,是如何知道的?
“你……你究竟是何人?”
苏明理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最后那个如同一头野兽般趴在地上的仵作,冷一。
“杀人,与解剖尸体,有何不同?”
冷一那只独眼中,猛地爆出一道凶光。他盯着苏明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杀人……是为了让其死。”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解剖……是为了,知其所以死。”
苏明理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就是他们了。
一个,懂化学提炼。
一个,懂中医骨科。
一个,懂人体结构,且……心狠手辣,毫无心理负担。
这,就是他“格物·人身篇”项目组,最原始,也最核心的班底。
“黄公公。”苏明理转身道,“就是他们三人了。请公公办理交接文书吧。”
“好,好。”黄锦连忙点头,心中暗道,这位小爷的眼光,可真是毒辣。
他立刻命刑部郎中去办手续。片刻之后,一份由刑部、司礼监共同用印的文书,便将这三名死囚的“所有权”,正式划归到了西苑苏先生的名下。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囚犯,而是成了苏明理的私产。他们的生死,只在苏明理一念之间。
“带走。”苏明理淡淡地吩咐道。
当铁链被解开,葛常、孙思邈和冷一,被狱卒架着,踉踉跄跄地跟着苏明理,走出那道代表着绝望的死囚牢大门时。
一道久违的,刺目的阳光,照在了他们脸上。
三个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一种命运。是成为试药的白鼠,还是……别的什么。
但至少,他们暂时,不用死了。
“从今天起,你们的命,是我的。”苏明理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不带一丝感情,“忘了你们以前的名字,忘了你们以前的身份。你们现在,只有一个任务。”
三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跟着我,去格一格,这天地间,最精妙的‘物’——人身。”
苏明理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你们,愿不愿意?”
葛常,那个绝望的方士,看着这个将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孩子,第一个跪了下去,声音嘶哑:“罪囚……愿为先生,赴汤蹈火。”
孙思邈,那个被冤枉的郎中,看着苏明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也跟着跪了下去,重重叩首:“罪囚……愿为先生,执鞭坠镫。”
唯有冷一,依旧站着。他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苏明理,像一头审视猎物的孤狼。
许久,他才缓缓地,单膝跪地,用一种军人特有的方式,沉声道:“冷一的命,是先生的。刀,也是。”
苏明理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今天在天牢这片最黑暗的泥土里,亲手,埋下了三颗种子。
将来,他们会结出怎样的果实,他自己,也充满了期待。
就在苏明理于天牢中招兵买马的同时。
京城的舆论风暴,也如同严嵩预料的那样,悄然拉开了序幕。
起初,只是一些从冀州来的客商,在酒楼里,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清河县纺工失业、全家老小抱头痛哭的“惨状”。
渐渐地,一些落魄的书生,将这些故事,改编成了更加催人泪下的评书话本,在天桥瓦舍间,开始传唱。
“……可怜那张家小娘子,年方二八把家当,一双巧手纺棉纱,养活爹娘在病床。忽一日,妖术起,八锭纺车如虎狼,可怜十指磨出血,不敌那铁轮转得狂……”
再后来,一些朗朗上口的歌谣,开始在市井之间流传。
“苏神童,坐京城,一道妖术天下惊。清河县,棉纱停,多少人家断了生……”
舆论,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迅速地,在京城底层蔓延开来。
苏明理,这个在达官贵人眼中一步登天的“苏先生”,在普通百姓的口中,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为了自己的功名,不惜让百姓流离失所的“妖童”。
风,正起于青萍之末。
而这一切,深居西苑的苏明理和嘉靖皇帝,暂时,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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