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阙的天,总是灰蒙蒙的。不像大梁的辽阔,这里的山太高,林太密,连阳光都像是挤进来的,带着一股子湿冷的霉味。
王都。木赤王府。
夜。深得连打更人的梆子声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书房里没有点灯。木赤王爷坐在黑暗中,只有指尖偶尔敲打紫檀木椅扶手的声音,笃,笃,笃,像是毒蛇的心跳。
他面前跪着一个影子。一个几乎要融入黑暗的影子。
“消息……可靠?”木赤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千真万确。”影子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们的人,冒死从镇南关传回。兀术的心腹,带着重礼,三更时分,秘密会见了梁人的使者。地点,在边境的野狐岭。”
“礼物?” “三颗成色极好的血玉麒麟,还有……一封信。” “信的内容?” “不知。但那梁使出来后,面色红润,对兀术的人极为客气,连说了三次‘合作愉快’。”
笃。木赤的手指猛地停在扶手上。 黑暗中,他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合作愉快?和他的杀兄仇敌?和他争权夺位的死对头? 兀术!你好大的胆子!战场上输得一败涂地,竟想出卖祖宗基业,换来梁人的支持,除掉我?
怒火,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但他毕竟是木赤,是能在老国王眼皮底下经营出自己势力的人。他强迫自己冷静。
“梁人……为何要告诉我?”他问,声音里带着狐疑。 影子:“传信的人说,梁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不希望兀术得势,认为王爷您……才是更合适的合作对象。” “是谁?” “不知。消息来源极其隐秘,只说是‘京城的贵人’。”
京城的贵人?木赤沉吟。大梁朝堂的倾轧,他亦有耳闻。是了,定是有人不愿见那萧凡再立拥立之功,故而暗中向我示好?
这很合理。太合理了。 疑心一旦种下,看到的每一片叶子,都像是毒蛇的鳞片。
“下去吧。”木赤挥挥手。 影子无声消失。
书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无边的黑暗。 他缓缓拿起桌上一杯早已冰凉的酒。酒杯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光。 他看着酒杯,仿佛能看到兀术那张骄狂又带着一丝谄媚的脸。
“我的好哥哥……”木赤喃喃自语,声音冷得像是雪山上的石头,“你想借梁人的刀杀我?那我们就看看,谁的刀更快。”
他猛地将杯中酒泼在地上。 酒液渗入地毯,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白烟。 一杯毒酒,尚未送出,却已预示了两条,甚至更多条人命。
野狐岭的事情,像是滴入油锅的水,瞬间在南阙王都炸开。 版本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 有人说亲眼看见兀术的心腹带着一车珠宝去了梁营。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梁人已经许诺,只要兀术上位,立刻割让三座城池。 甚至有人传言,兀术已经秘密签署了称臣的国书。
流言如刀,杀人不见血。 兀术暴跳如雷。他刚刚经历惨败,威信大跌,正需要时间重整旗鼓,这些恶毒的流言简直是雪上加霜!他试图解释,但越是解释,越是显得心虚。他砍了几个传谣传得最凶的人,但鲜血只能镇压恐惧,却浇不灭猜疑。
木赤则显得异常沉默。他不再上朝,称病在家。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王府,每晚都宾客盈门,多是军中实权将领和部落首领。他们在密谋什么?没人知道。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几乎让人窒息。
老国王的病更重了。躺在病榻上,听着两个儿子刀剑相向的消息,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绝望。他下旨申饬,命他们兄弟和睦,但旨意出了宫门,就像扔进深潭的石子,连个响动都没有。
刀,已经出鞘。 比的是谁更快,更狠。
兀术不甘坐以待毙。他决定先发制人。 月黑风高夜。一队精心挑选的死士,如同夜枭,扑向了木赤王府。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取下木赤的人头。
但他们扑了个空。 书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杯未饮的毒酒,冷冷地摆在桌上,像是在嘲讽。
与此同时,兀术自己的太子府邸,却燃起了熊熊大火!喊杀声震天!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涌入,见人就杀!攻势凶猛,配合默契,分明是早有准备!
“中计了!”兀术惊出一身冷汗。他终于明白,那流言,那暗杀,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一个引他出手,反过来将他打成“叛乱”的局!
他挥舞着弯刀,带着亲卫拼死抵抗,血染红了太子府的台阶。 那一夜,南阙王都的狗都不敢叫。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等到天亮,太子府已是一片废墟。兀术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战死了,尸体被烧成了焦炭。有人说他重伤突围,逃往了边境。
木赤王爷“及时”出现,“悲恸万分”地收拾残局,以“平定叛乱,保卫王都”之功,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所有兵权,站到了权力的最巅峰。
一杯毒酒,甚至未曾斟满,却已决出了胜负。
镇南关。萧凡收到了南阙内乱的确切消息。 他没有笑。只是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谍报。 窗外,南方的天空依旧阴沉。
“木赤赢了。”他对身后的冷锋道。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是。兀术败逃,下落不明。”冷锋道。 “找。”萧凡只说了一个字。 “是。”
萧凡走到窗边。南阙的内乱,本就在他意料之中。甚至那流言的细节,那“京城的贵人”,都是他授意冷锋的人,精心编织,透过隐秘渠道“喂”给木赤的。
木赤很配合,甚至做得更绝。 但萧凡没有丝毫轻松。 赶走了一头受伤的猛虎,却换来了一条更阴冷、更隐忍的毒蛇。
木赤比兀术更难对付。他不会轻易再上当,也不会再贸然北侵。他会像真正的毒蛇一样,盘踞起来,消化权力,等待时机。
而大梁内部呢?那“京城的贵人”的影子的,似乎也并未完全散去。
石虎大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喜色:“王爷!南阙内乱,咱们是不是可以趁机…” “按兵不动。”萧凡打断他,“加固城防,操练兵马。告诉将士们,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石虎一愣,挠挠头,不明白王爷为何不趁他病要他命。
谢宝树溜进来,神秘兮兮地说:“王爷,吴老头又弄出新玩意了,说是叫什么‘春风一度散’,闻一下就能让人笑半个时辰,要不要…” “留着你自己用。”萧凡瞥了他一眼。 谢宝树缩了缩脖子,讪讪退下。
巧儿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轻轻放在桌上,眼神中带着担忧。她能感觉到,王爷身上的担子,比以前更重了。那王爵,像是金色的枷锁。
萧凡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一些:“我没事。南阙暂时无力北侵,关内民生恢复得如何?” 巧儿一一汇报,条理清晰。她已不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宫女,而是能独当一面的王府女官。
萧凡点点头。他必须稳住南疆,这里是他唯一的根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数日后,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由冷锋亲手呈上。 信的内容很简单:大皇子萧景恒,力荐其心腹将领,率三万“精锐”禁军,南下“协助”镇南王戍边,不日即将抵达。
协助?监视?抑或是……取而代之的前奏?
萧凡看着信,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这杯来自京城的“毒酒”,终于还是送到了他的面前。
酒已斟满。 喝,还是不喝? 怎么喝?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看到了龙椅上那位深不可测的君王,看到了那位笑里藏刀的大皇子。
游戏,开始了。 而且,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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