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暮色里转了许久,直到城东才见一座磨坊亮着灯。磨坊主人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坐在门边择菜,见他们站着,便抬头招呼:“是赶路的吧?进来避避晚风。”
玄霄和阿格莱雅谢过,走进磨坊。里面弥漫着谷物的清香,老婆婆给他们倒了两碗温水,笑着问:“看你们样子,是没找到住处?”
阿格莱雅点点头:“嗯,前面的客栈都不肯收留我们。”
老婆婆哦了一声,没多问缘由,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不打紧,我这磨坊虽简陋,凑合一晚还是能的。角落里有干草,铺厚些能睡。”
她打量了两人几眼,又道,“我去热两个麦饼,垫垫肚子。”
玄霄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微动——这位老婆婆显然不认识他们,却肯这般坦然收留,倒比那些惊慌失措的店家多了几分暖意。
老婆婆端着热好的麦饼走过来,将盘子放在两人面前,目光在玄霄脸上停了停,随即又移开,低头用布擦了擦手上的面屑。
磨坊里只剩下柴火噼啪声,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人才有的沙哑:“后生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斯朗特?”
玄霄接过麦饼,指尖触到温热的陶盘,摇了摇头:“多年前来过一次,只是那时年纪小。”
老婆婆“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往灶里又添了根柴,火光映着她满脸的皱纹,像是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话。
老婆婆往灶里添了块木柴,火苗“噼啪”跳了跳,映得她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隔了好半天,她才慢悠悠开口,声音像被风吹旧的布:“说起来,很早之前啊,我好像见过一位少年。”
她抬眼看向玄霄,眼神里带着点恍惚:“那孩子的模样,跟你竟有几分像呢。也是这般清瘦,眉眼冷冷的,却会帮我拾落在地上的谷穗。”
玄霄握着麦饼的手顿了顿,没接话。
老婆婆笑了笑,又低下头去拨弄柴火:“不过是陈年旧事了,许是我记错了。”
.....
日光恒照的圣城奥赫玛,金色穹顶下,刻律德菈端坐在水晶王座。她银蓝发梢垂落,蓝眸扫过阶下,民众的低语、元老们的质疑,像细密沙砾,硌在她绷紧的神经上。
“逐火之旅启动至今,火种归位毫无进展!” 元老们上前一步,褶皱的袍摆扫过镶嵌星纹的地砖,“您的‘计划’,究竟何时能护奥赫玛周全?”
刻律德菈指尖抵着王座扶手,冰蓝纹路在掌心投下微光。
她太清楚,那些被元老们反复提及的 “进度”,背后是火种密室里,本该汹涌的火焰正以肉眼难察的速度黯淡。可面上,她仍扬起冷肃弧度:“火种归位,从不是能被催逼的俗事。”
话语如冰晶坠落,“耐心,是献给永恒日光的祭品 —— 若连你们都要动摇,又凭何要求民众坚信?”
殿中短暂死寂,她望着穹顶永不西沉的太阳,藏在王座阴影里的指尖微微发颤。
倦意像地底渗出的寒气,漫上脊梁 —— 没人知道,她昨夜又在火种前枯坐整夜,看着那抹残火,恍惚间竟想起童年见过的、会在暮色里温柔跳动的灶膛火光。
“您该明白,我们并非质疑……” 元老们还想开口,却被刻律德菈骤然凛冽的眼神堵回。她起身,披风带起细碎星尘,“明日,随我去火种密室。”
声音轻得像叹息,“亲眼看看,‘毫无进展’ 的背后,有多少人在为圣城燃尽最后一缕光。” 说罢,她垂眸走过群臣,靴跟叩地声里,藏着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对 “永恒” 与 “真实” 的挣扎。
议会的最后一丝余温随着沉重的殿门合拢而散尽,刻律德菈走在回宫殿的长廊上,银蓝发丝被风掀起几缕,却懒得去拂。
元老们争执的余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那些质疑的眼神、拔高的语调,像钝器反复敲打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她攥紧了拳,指节泛白——不开心?何止是不开心,那股郁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冲破喉咙。可又能怎样?
元老们的固执像圣城的磐石,她懒得再费唇舌去撬动。
转过通往宫殿的过道街口,海瑟音的身影忽然撞入眼帘。她身着暗纹缠绕的露背装,飘逸长纱与利落剪裁相融,发丝在永恒日光下泛着冷光,发间装饰如深海异形的脊刺,神秘又危险。
平日里那能斩破虚妄的利刃,此刻安静蛰伏。
看见刻律德菈走近,她脸上那抹复杂的神情——像是担忧,又藏着几分欲言又止的犹豫——稍稍敛了敛,随即微微躬身,声音因衣料轻触,带着独特的低柔:“陛下。”
刻律德菈停下脚步,眉梢微挑,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寒意:“怎么了?剑旗爵?”
海瑟音看着刻律德菈,指尖在袖摆下蜷了蜷,沉默片刻才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陛下,岁月的神殿向您发来了邀请,邀您前往,去聆听关于克律玄锋修斯阁下的预言。”
她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显然还在为方才开口前的犹豫而略显局促,日光落在她发间的装饰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却没冲淡那份欲言又止的迟疑。
刻律德菈的目光在海瑟音脸上停驻片刻,蓝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议会的烦躁尚未平息,“克律玄锋修斯”与“预言”又像两块投入静水的石子,搅得她心绪难平。
她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披风暗纹上划过,片刻后才缓缓颔首。
“稍等一下,”她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许,却仍带着一丝未散的沉凝,“我马上就来。”
说罢,她转身迈向宫殿大门,鎏金的门环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背影里藏着对未知预言的审慎,也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
海瑟音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方才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耐心等候着。
天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正一点点沉下去。最后一缕日光恋恋不舍地掠过木板边缘,给玄霄的侧脸镀上层淡金的边,随即被涌来的暮色吞了个干净。
风里带了些凉意,卷着草叶沙沙地擦过两人衣角。阿格莱雅的睫毛在昏暗中轻轻颤了颤,像是被夜气扰了梦。
而玄霄眉头锁得更紧了,喉间那声模糊的闷哼,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连沉沉夜色,都压不住他梦里的挣扎。
他像在没有尽头的雾里行走,脚下是虚浮的、踩不实的触感。
黑色的影子在视野边缘游弋,有时凝成扭曲的人形,有时散作一缕轻烟,抓不住,也挥不散,像附骨的鬼魅。
四周飘来细碎的话语,像是隔着厚厚的棉絮,模糊得辨不清字句。时而尖利,时而低哑,时而像谁在耳边叹息,时而又像无数人在远处争吵,那些声音缠缠绕绕,钻进他的脑子里,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开口问,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任由自己被这片模糊的梦拖曳着,往更深的地方坠去。
也不知在混沌里浮沉了多久,玄霄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着,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
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四周静得只剩下风扫过草叶的轻响。他盯着头顶沉沉的夜空,脑子里一片空白——梦里的一切都像指间沙,醒后便散得无影无踪,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像藤蔓般缠在心头,让他指尖泛凉,连呼吸都带着些微的颤抖。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见阿格莱雅仍在熟睡,眉头微蹙,像是也陷在什么浅梦里。玄霄定了定神,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抓住那点残存的惊惧,却怎么也想不起梦里究竟藏着什么。
他转头望向窗外,晨曦正顺着窗棂漫进来,将檐角的铜铃镀上一层暖金。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光线穿过薄雾,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光斑。
玄霄望着那轮熟悉的日头,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粗糙的木板,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在这块地方,艾格勒竟然还在正常运作着。
没有因夜的沉寂而停滞,也没有被未知的阴影搅乱,就像窗外这轮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轨迹,自顾自地亮着。
然而他猛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低头一看,才发现阿格莱雅的手不知何时轻轻揽住了他的腰,指尖还带着些微的暖意,松松地搭在衣料上。
玄霄的呼吸骤然一滞,随即强迫自己沉稳下来,可后颈却莫名泛起一阵热意,像有细小的火苗在那里跳动。
少女发间的清香若有似无地飘过来,混着晨露与青草的气息,清清淡淡的,却让他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连带着心跳都乱了半拍。他僵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惊扰了仍在熟睡的人。
玄霄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阿格莱雅搭在腰间的手,每动一下都像在拆解精密的机关,生怕一丝声响将她惊醒。
直到彻底脱离那若有似无的触碰,他才松了半口气,随即起身快步退开,拉开足够远的距离,仿佛刚才那阵燥热还残留在衣角。
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目光扫过仍在熟睡的阿格莱雅,转身朝着远处的街巷走去。晨雾尚未散尽,街巷里已有零星的脚步声,他决定先混进人流,找个茶馆或是市集,探探这八年来,这片土地究竟藏着怎样的变迁。
玄霄走了没多久,阿格莱雅在一阵细碎的轻哼中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未散的困意。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习惯性地往身侧一靠,却扑了个空——原本该有温热躯体的地方,只剩下一块被压得微暖的木板。
“玄霄?”她低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空荡荡的四周只传来风掠过草叶的回应。
失落感像潮水般漫上来,裹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堵在胸口。
她坐起身,茫然地望着玄霄离开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木板,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谁抽走了一块。昨夜并肩而眠的安稳还残留在记忆里,此刻却只剩她一个人,被晨雾轻轻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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