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故捧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汤,浓烈刺鼻的苦涩气味直冲鼻腔,让他的脸色微微发青。
他在现代世界能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酷刑,能在毒枭集团卧底多年,历经生死考验,但唯独有个致命的弱点——他极度抗拒吃药。
无论是甜是苦,吞咽药丸药液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他闭上眼,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碗药,而是断头台。
深吸一口气,他仰起头,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将碗中药液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喝得太急,几滴深褐色的药汁不可避免地顺着削瘦白皙的下颌滑落,洇湿了衣襟。
那极致的苦涩在口腔和喉咙里炸开,激得他胃部一阵翻腾。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立刻伸手去够矮桌上那罐晶莹的梅花蜜饯。
“呵。”
一声极轻、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促狭意味的轻笑声响起。
紧接着,一股清冽的梅香靠近,覃故微张的嘴里便被塞进了一颗冰凉甜润的蜜饯。
蜜饯入口即化,甜滋滋的滋味和浓郁的梅花冷香瞬间弥漫开来,强势地压下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苦涩。
覃故倏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臧剑玉那张惯常清冷淡漠的脸。
此刻,那冷淡的眉眼间却罕见地染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薄唇也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娇气。”臧剑玉收回手,淡淡吐出两个字。
覃故含着蜜饯,脸色微僵,一时无言。
臧剑玉看着他咽下蜜饯,才道:“喝了药便再好好歇息。明日,药浴继续。”
听到“药浴”二字,覃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应道:“弟子知道了。”
寒梅坞的夜,落了一场大雪。
清晨,覃故醒来,只觉被褥之外皆是刺骨的冰寒。
冷气侵来,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透明感。
他不得不在里衣之外又裹上厚实的夹袄,最后披上一件厚重的毛领大氅,才勉强抵御住门外的严寒。
推开房门,凌冽的寒风裹挟着更为浓郁的梅花冷香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厚厚的白雪覆盖了屋宇、梅枝、地面,衬得那些在风雪中盛放的红梅愈发艳丽夺目。
覃故拢紧大氅,走在长廊下。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清冷梅香,视线所及之处,皆被纯净的洁白所覆盖。
他上辈子生活在南方,极少见到如此规模的大雪,即使偶尔下雪,落地也很快消融。这
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大雪封山”的景象。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停下脚步。
他弯下腰,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出长廊的遮蔽,飞快地抓起一把廊外堆积的白雪。
入手冰凉刺骨,细腻的雪粒很快在掌心融化。
他下意识地凑近鼻尖闻了闻,竟也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
“小覃故~”
一道温润含笑的男声蓦然响起。
覃故心头一跳,手比脑子更快,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那捧雪用力掷出廊外,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许栩正站在不远处,一身浅蓝长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笑意。
而他身旁,臧剑玉长身玉立,一袭群青底色、银线绣着展翅白鹤的曳地长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一头如霜银发仅用一支古朴的梅花玉簪松松挽起。
此刻,他正微微蹙着眉头,目光落在覃故身上。
覃故感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羞赧和心虚涌上心头——这大概是原身残存的反应。
他定了定神,恭敬行礼:“师尊,许师叔。”
许栩笑眯眯地踱步过来,揶揄道:“小覃故,这寒梅坞的雪,好玩吗?”
覃故耳根微热,强自镇定:“许师叔说笑了,弟子只是……只是……”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哎!不用解释,师叔我都懂。”许栩摆摆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笑容更深。
臧剑玉对此并未置评,只是侧开身,目光扫过覃故,言简意赅:“进来。”
这次进入的并非昨日那间弥漫药气的屋子。
房间宽敞,陈设雅致,并无浴桶的踪影。
覃故环顾四周,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师尊,不是说弟子今日要泡药浴吗?为何不见……”
臧剑玉没有回答,只是引着他绕过一扇绘着寒梅傲雪的屏风。
屏风之后,赫然是一个以温润玉石砌成的、能容纳五六人的宽敞浴池。池中,墨绿色的药液正蒸腾着熟悉而苦涩的热气。
“你今日在此处浸泡。”臧剑玉道。
“是。”覃故应下。
然而,臧剑玉说完后便站在原地,不再移动。
覃故也僵立着,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臧剑玉微微蹙眉,语气带着理所当然:“怎么还不更衣入池?”
覃故抬眼看向师尊,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师尊,您……不出去吗?”
臧剑玉的眉头蹙得更紧,银眸直视着他:“你昨日险些在浴桶中溺毙,本尊不放心。今日,本尊亲自在此看护。”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覃故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争取:“师尊,弟子昨日只是意外,今日定会小……”
“不必多言。”臧剑玉直接打断,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便如此定了。快更衣吧。”说完,他便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落在覃故身上,显然是在等待。
覃故咬紧了口腔内侧的软肉,下颌线条微微绷紧,深吸一口气,削瘦的手指带着几分僵硬,开始缓慢地解开大氅的系带,然后是外袍、夹袄……一件件衣物被脱下,叠放在一旁的衣架上。
当身上仅剩最后一件单薄的里衣时,覃故的动作明显迟疑了。
臧剑玉将他细微的停顿看在眼里,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解:“怎么了?”
“……无事。”覃故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
他闭上眼,猛地抬手,迅速褪下了最后那层遮蔽,不再看臧剑玉,近乎是带着一种逃离般的姿态,大步跨入温热的药池中,背对着池岸,靠着光滑的池壁坐下,紧紧闭上了双眼。
臧剑玉在池边寻了张玉凳坐下。他的目光落在池中。
药液没至覃故胸口,墨绿色的水面映着他苍白却轮廓精致的侧脸。
三千青丝如墨般散开,漂浮在水面上,衬得水下若隐若现的肩背线条愈发单薄,肌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连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臧剑玉望着池中人那带着脆弱感的美丽侧影,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昨日许栩忧心忡忡的话语:
“师兄,小覃故他……状态很不对。我观他脉象心神,似有厌生之兆,恐存求死之心。你……务必多加留意。”
厌生?求死?
这两个沉甸甸的词在臧剑玉心头反复碾过。
他凝视着池水中覃故紧闭双眼、脆弱苍白的侧脸,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难道是宗门里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又传到了他耳中?
想到此处,臧剑玉眸色骤然转冷,寒意凛冽。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
覃故为阻止归墟之海封印破碎,力战至宗门救援到来,燃烧本源、透支生命,甚至不惜动用禁忌秘法强行提升修为拖延时间——此事全宗皆知。
其代价惨烈:经脉寸断、丹田破碎、道基崩塌、修为尽散。
起初,宗门上下无不感佩覃故的牺牲与英勇,赞誉有加。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何处开始,风言风语悄然滋生。
有人窃窃私语,说覃故如今已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再也没资格做九宸仙尊的亲传弟子。
那些恶毒的话语,如同附骨之蛆,虽未在明面上喧嚣,却在暗地里肆意蔓延,字字诛心。
那段时日……
臧剑玉的目光落在池中。覃故双眸紧闭,被药气蒸腾得微红的艳丽薄唇微微张着,仰起的脖颈线条优美却异常脆弱,整个人透出一种易碎而惊心的美。
那段时日,覃故正是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昼夜不停地疯狂打坐,试图重新凝聚哪怕一丝灵力。
他就像一头困兽,绝望地撞击着牢笼,最终心力交瘁,险些滋生心魔,神魂俱损。
是他和林江野强行破门而入,发现时覃故已奄奄一息。
是许栩不眠不休,耗费无数珍材灵药,整整施救了三天三夜,才将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那日,臧剑玉亲自去见了宗主周行健。之后,那些明里暗里的风言风语便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再无人敢提。
如今,竟又有人贼心不死!
一股难以抑制的冰冷怒意夹杂着凌厉的威压,如有实质般从臧剑玉周身悄然弥漫开来,池边空气的温度骤降,连蒸腾的药气都凝滞了一瞬。
“唔——”
一声模糊而压抑的闷痛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惊醒了陷入回忆与怒火中的臧剑玉。
只见方才还安静靠着池壁的覃故,此刻双眼紧闭,眼尾却洇开一片异常的红晕,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滑落,与药水混在一起。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眼看就要沉入墨绿的药液之中。
臧剑玉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池边,毫不犹豫地探身入水,有力的手臂一把揽住覃故下滑的身体,将他翻转过来,让他的前胸和手臂能伏在光滑的池壁上,头部得以露出水面。
另一只手迅速抵在覃故湿漉冰凉的后心处,精纯温和的灵力化作汩汩暖流,源源不断地涌入那具枯竭的身体。
意识早已模糊的覃故,只觉一股令人心安的暖意,正从背后涌入冰冷的四肢百骸,驱散了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与蚀骨的剧痛。
那暖流所过之处,仿佛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淌,沉重的窒息感也随之减轻。
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喟叹,紧锁的眉头似乎也松开了些许,只是依旧深陷在药力与痛苦的漩涡之中。
连续七日的药浴,就如同经历了七次地狱轮回。
覃故在墨绿色的药液中承受着非人的折磨,每一次都仿佛被拆骨抽筋。
而臧剑玉,这位清冷孤高的九宸仙尊,竟也寸步不离地守了七日。
每当覃故因剧痛昏厥滑落,或药力冲击得濒临崩溃时,那双覆着薄茧、稳定有力的手便会及时将他托起,同时一股温和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入他枯竭的经脉,替他分担那冰火两重天的蚀骨痛苦。
听雪阁内,气氛庄重而期待。
蒋延和楼听雨在臧剑玉七日后正式徒的日子里掰着手指数着日子过,激动难耐。
今日天未亮,两人便早早起身,沐浴焚香,精心装扮。
蒋延一身金线织就的并蒂莲纹锦袍,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如同开屏的孔雀。
他还特意束起高高的马尾,戴着一顶精巧的莲花金冠,更显意气风发,桀骜不驯。
楼听雨则内敛许多,一身素雅的白色云纱长裙,腰间仅以水蓝色软烟罗系成淡雅的蝴蝶结。
墨色长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清灵的薇灵玉簪,未施粉黛,肌肤却胜雪,气质清冷如兰。
两人从晨光熹微等到日头高悬,又从正午骄阳等到暮色四合。
听雪阁内焚香的青烟早已散尽,精心准备的茶点也凉透了。
直到夜幕低垂,星子初现,才等来了许栩的亲传弟子——青风藤。
这位个青风藤性情憨直,并未察觉阁内两人紧绷的期待和逐渐冷却的热情。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朗声道:“蒋公子,楼姑娘,仙尊有命:因故需将收徒仪式推迟一月,届时将与宗门新一届招徒大典共同举行。请二位安心等待。”
楼听雨秀眉微蹙,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率先问道:“青风师兄,敢问仙尊因何事推迟收徒之期?”
青风藤不疑有他,实话实说道:“回楼姑娘,师尊为救治覃故师兄,新配了一剂药。此药药性霸道,需仙尊亲自护法,寸步不离。是以仙尊分身乏术,只能将收二位为徒的吉日延后一月。”
“覃故?”蒋延原本因为漫长等待而压下的烦躁,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
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满怀期待,盛装以待,结果竟被一个所谓的“废人”师兄给耽误了!
“呵!”蒋延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紫檀木矮几,精致的茶具点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俊美的脸上布满阴鸷,竖瞳中怒火熊熊燃烧,指着青风藤厉声道:“好一个‘寸步不离’!我蒋延不远万里而来,诚心拜师,竟比不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废物重要?!”
“简直荒谬!”
蒋延盛怒之下爆发的强大妖力,毫无保留地冲向青风藤。
青风藤是个脆皮丹修,又毫无防备,哪里承受得住妖王之子震怒下的威势?
当即被这股恐怖压力震得脸色煞白,噔噔噔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差点喘不过气来。
寒梅坞。
覃故终于结束了最后一天的药浴折磨,回到房间,浑身如同散了架般瘫软在柔软温暖的锦被里,只想沉沉睡去。
就在这时,脑海中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叮咚!恭喜宿主完成“阻止男女主拜入九宸仙尊门下”任务节点!剧情完成度:4%】
覃故猛地从昏沉中惊醒,瞬间坐直了身体!
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剧情怎么就莫名其妙推进了百分之四?
他强打起精神,在识海中呼唤:“007!出来!怎么回事?”
“我什么都没干,这剧情完成度哪来的?”
识海里的007似乎也很高兴,声音带着点雀跃:【宿主宿主!躺赢的感觉爽不爽?嘿嘿,事情是这样的!你的师尊臧剑玉,原定计划是在今天正式收蒋延和楼听雨为徒的!】
【但是!这七天你每次泡药浴,都会因为体内的毒和药力剧烈冲突,痛得死去活来,然后毫无意外地昏死过去,身体就会往池子里滑!】
【你师尊怕你一不留神真把自己淹死,他又死活不肯让许栩来看护你(大概是怕你尴尬?),所以他只能亲自守着!】
【结果呢,守着你就没空去收徒了呀!所以他就临时决定,把收徒仪式推迟一个月,跟宗门的新弟子招录大典一起办!】
【虽然宿主你全程昏迷,啥也没干,但臧剑玉推迟收徒的直接原因就是你啊!这延迟,客观上就达成了“阻止男女主按时拜师”的效果!】
【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老话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你不是故意的,但这结果确实因你而起,任务节点就算你完成的!怎么样,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覃故穿着单薄的寝衣,坐在温暖的被窝里,听完007这通逻辑清奇、用典“精妙”的解释,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天灵盖。
他握着锦被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骨节都有些泛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被007彻底歪解的古语,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感到一阵深深的无语。
这系统……对成语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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