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里的辽东督师府书房,只听得见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响。沈砚秋指尖抚过尚方宝剑冰凉的鎏金剑格,白日里崇祯赐剑时那句“辽东全权,皆付爱卿”犹在耳畔,可此刻他面前摊着的,却是秦玉容刚从锦州加急送来的密报——魏忠贤亲笔所书,与皇太极约定“后金攻辽时,阉党在京散布‘沈砚秋拥兵自重’流言,若后金破宁远,便奏请换帅”的绢信。
“果然按捺不住了。”他低声自语,烛光在眼底跃动。白日升任兵部左侍郎兼辽东督师的诏书墨迹未干,夜里就收到这般铁证,倒像是魏忠贤刻意送的“贺礼”。
门帘一动,苏清鸢端着热茶进来,见他神色便知有变。放下茶盏时目光扫过绢信,她眉心微蹙:“魏阉这是要借刀杀人。只是……皇太极真会甘心被他当刀使?”
“各取所需罢了。”沈砚秋将绢信推向她,“你看最后一句——魏忠贤要求后金破辽后,归还之前被掳的阉党亲信。他连战后分赃都盘算好了。”
苏清鸢指尖点在那行字上,声音压得更低:“那几个亲信,去岁在抚顺被俘时,可是带着蓟镇防务图去的。”她抬眼,“若让他们活着回来,蓟镇虚实必被后金摸透。”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瓦片滑落。沈砚秋倏然起身,手已按在剑柄上。苏清鸢快步到门边侧耳细听,片刻后松口气:“是野猫。”她转身时脸色却更沉,“督师府守卫森严尚且如此,若魏阉的死士混进来……”
“他眼下还不敢。”沈砚秋坐回椅中,将绢信仔细叠好收进暗格,“皇太极刚在锦州吃了亏,至少要休整一冬。魏忠贤此时勾结,不过是想提前布局,等开春再发难。”
他话音未落,亲兵在外叩门:“大人,京里徐阁老的信使到了,说是送农书。”
沈砚秋与苏清鸢对视一眼——按约定,若非急事,徐光启绝不会深夜派人送书。他立刻整衣出迎,来的竟是个满面风霜的老农,递过包袱时低声说了句:“阁老吩咐,书里夹了辽东今冬的天气预测。”
回到书房,沈砚秋拆开包袱,除了那本《农政全书》新稿,果然有张薄纸,上面只寥寥数字:“今冬酷寒,塞外雪深三尺,敌骑难行。然京中炭贵,恐民有怨。”
苏清鸢凑近看了,眼神一亮:“雪深三尺……后金至少要困到明年二月!”
“但京城炭贵,”沈砚秋指尖轻叩桌案,“魏忠贤掌着京营,若借此煽动流民闹事,再栽赃我等在辽东耗费军饷以致民生艰难……”他忽然起身,“清鸢,你明日就核算辽东军屯余粮,看看能省出多少运往京城平抑炭价。”
“这……”苏清鸢怔住,“军粮动不得,这是铁律。”
“不是动军粮。”沈砚秋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积霜的石板,“军屯今秋收成远超预期,玉米秆、麦秸都可压制成炭饼。你算算,若将三成秸秆制成炭饼,走海运发往天津,能否让京城炭价降三成?”
苏清鸢立刻走到桌边提笔核算,算珠轻响间,她眉头渐展:“若走海运,扣除损耗,确能降三成以上。只是……这岂不是明着与魏阉打对台?他正愁没由头弹劾你插手京政。”
沈砚秋转身,烛光在他半边脸上投下暗影:“所以要用‘徐阁老门生捐炭济民’的名义。你亲自去见天津巡抚,他欠徐阁老一个人情,会行这个方便。”
他走回书案,铺纸磨墨:“魏忠贤想用流言杀人,我偏要用民心破局。京城百姓若知这救命的炭来自辽东军屯,那些‘拥兵自重’的鬼话,还能有几人信?”
苏清鸢看着他落笔写调粮文书,忽然想起什么:“若后金今冬果真无法南侵,魏阉这‘借刀杀人’之计便落了空。以他的性子,怕是会另寻毒计……”
“所以他才会要求归还俘虏。”沈砚秋笔下不停,“那几人知道太多阉党通敌的细节,活着回来对他是双刃剑。我猜他真正的目的,是借我们的手灭口。”
文书写好,他用督师大印端端正正盖了,吹干墨迹:“但此事,偏不能让他如愿。”他抬眼看向苏清鸢,目光锐利,“你密信给秦玉容,让她设法找到那几个俘虏,务必保住性命——来日朝堂对质,这是扳倒阉党的活证。”
苏清鸢郑重接过文书,窗外传来四更梆子声。她正要退出,沈砚秋又叫住她,从暗格取出一枚小印:“运炭船队的所有文书,再加盖这个——是当年李嵩大人赠我的私印。若有人查问,就说这是绍兴学子酬谢师恩,与辽东无关。”
这安排着实出乎意料。苏清鸢接过小印,冰凉的玉石棱角硌在掌心。她忽然明白——他不仅要救京城百姓,还要护住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哪怕将来事发,他也准备独自担下“擅动军屯”的罪名。
“大人……”她喉间微涩。
沈砚秋却已转身看向地图,手指点在宁远城的位置:“去吧。天亮前要把核算做完……我们时间不多了。”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大大的灯花。苏清鸢攥紧那枚小印,低头退出书房。檐下风灯摇晃,映得她身影忽明忽暗,而窗外辽东的夜,正沉得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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