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街道空旷得令人心慌。路灯昏黄的光晕被冬夜的寒雾切割得支离破碎,飞快地向后掠去。出租车引擎单调地嗡鸣,衬得车厢内的寂静愈发沉重。
曹诗琪紧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她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徒劳地撞击着肋骨。沈屹舟那句嘶哑的“苑苑……对不起”,和他失控般命令“备车”的声音,交替在她耳边回响,混合着耳机里传来的、他粗重痛苦的呼吸声,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他要去滨江。他一定是去了滨江。
那个他五年不敢踏足,却在此刻被高烧和崩溃的意志驱使着前往的……禁忌之地。
出租车在空旷的滨江大道旁停下。曹诗琪几乎是摔下车门,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寒风瞬间裹挟了她,让她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她裹紧单薄的外套,朝着记忆中旧报纸截图里那个模糊的事发地点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江面宽阔,在稀薄的月光和远处桥灯的映照下,泛着幽暗冰冷的鳞光。夜风掠过水面,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江水特有的、腥锈的气息。岸边树木光秃的枝桠在风中张牙舞爪,投下幢幢鬼影。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像一个沉默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庞然大物,静静地停在堤岸旁的空地上。陈峰靠在车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紧绷的身形透露出极大的压力和担忧。
曹诗琪的脚步慢了下来,心脏跳得更快了。她绕过车辆,目光急切地扫向江边。
然后,她看到了他。
沈屹舟。
他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被江风吹得紧贴在身的深色衬衫,背对着她,站在离江水极近的堤岸边缘。身形依旧挺拔,却在那片无垠的黑暗和冰冷的江面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那沉重的夜色与往事吞噬。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悲伤的雕像。夜风卷起他凌乱的黑发,吹动他单薄的衣角,他却毫无所觉。只是那样站着,面对着那片吞噬了“苑苑”的、幽暗冰冷的江水。
曹诗琪屏住呼吸,不敢上前,也不敢出声。她怕惊扰了他,怕他下一刻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只有江水永不停歇的、低沉的呜咽,和呼啸而过的风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沈屹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手,伸向那片虚空,伸向江心的方向。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抓不住。
然后,曹诗琪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再是耳机里模糊的呓语,而是真切的,被江风撕扯得破碎、却依旧清晰传入她耳中的,饱含着无尽痛苦和绝望的低语。
“苑苑……”
“冷吗……”
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混沌,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执拗的清醒。
“这里……太冷了……”
他微微侧过头,曹诗琪能看到他苍白的侧脸轮廓,和那双映着黯淡江光、空洞得如同深渊的眼睛。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那天……我应该拦住你的……我不该……不该让你一个人……”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带着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不该……对你说那些混账话……”
“不该……让你穿着那件裙子……”
“苑苑……原谅我……求你……”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被碾碎在喉咙里,带着泣血般的哀恸。他支撑不住般,单膝跪倒在了冰冷粗糙的水泥堤岸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破碎的呜咽。那声音比任何放声痛哭都更让人难受,像钝刀子割肉,一下,又一下,凌迟着听到它的人的神经。
曹诗琪站在原地,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江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她的脸颊,带来刺痛的麻木。她看着那个跪在江边、被巨大悔恨和痛苦彻底击垮的男人,看着他颤抖的、仿佛承载了整个宇宙悲伤的背影,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计划,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悲悯,和一种同样沉重的、无所适从的茫然。
她知道了“苑苑”的名字。
听到了他最深切、最不加掩饰的忏悔。
窥见了他那坚不可摧的外壳下,早已千疮百孔、血流成河的内心。
可然后呢?
她该怎么办?
走上前去,扶起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她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种力量。
转身离开,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她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她只是一个被意外卷入这场悲剧漩涡的旁观者,一个被用来寄托哀思的、可笑的替身。此刻,却被迫目睹了这场哀思最真实、最血腥的核心。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车边的陈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穿过夜色,精准地锁定了她。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随即是浓重的不赞同和警告。
他快步朝她走来,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严厉:“曹小姐!你不该来这里!立刻离开!”
曹诗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目光越过陈峰,依旧落在那个跪在江边、仿佛要与这片冰冷的江水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陈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眉头紧锁,脸上的担忧和焦躁更甚。他不再多言,直接伸手,想要强行将她带离。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曹诗琪胳膊的瞬间——
江边,沈屹舟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压抑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然后,他转过了身。
月光和远处零星的灯光,模糊地照亮了他的脸。
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冰封着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空洞,涣散,像是两个被掏空了灵魂的窟窿。他的视线没有焦点,茫然地扫过陈峰,然后,定格在了曹诗琪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江风呼啸。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眼神空洞,却又像是在她脸上,拼命地寻找着某个熟悉的、早已逝去的轮廓。
他的嘴唇翕动着,干裂起皮,微微颤抖。
然后,曹诗琪听到他,用一种飘忽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音,喃喃地,叫出了一个名字。
不是曹诗琪。
是——
“苑苑……?”
这一声轻唤,如同惊雷,炸响在曹诗琪的耳边。
他……把她认成了苑苑。
在精神彻底崩溃的边缘,在滨江这个充满死亡记忆的地方,他把穿着相似白裙子(她今天下意识穿了一件颜色相近的米白色外套)、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她,错认成了那个他思念了五年、愧疚了五年的亡魂。
曹诗琪浑身僵硬,血液倒流,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
陈峰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低喝一声:“沈先生!您认错人了!她是曹小姐!”
沈屹舟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陈峰的话。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曹诗琪脸上,那空洞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艰难地聚焦,混合着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痛苦。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身体却因为虚弱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踉跄了一下。
“苑苑……”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朝着她,伸出了颤抖的手。
“你回来了……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曹诗琪看着他伸过来的、骨节分明却冰冷苍白的手,看着他眼中那混杂着痴狂与绝望的希冀,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火两重天。
恐惧让她想要后退,想要尖叫着否认。
可心底那片泛滥的悲悯,和他眼中那赤裸裸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祈求,却像无形的锁链,捆住了她的双脚,封住了她的喉咙。
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被幻觉和痛苦支配的男人,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踉跄着,朝她走来。
江风卷起他的衣角,吹乱他的发,他像是随时会碎裂在风里。
他的眼里,只有她。
或者说,只有他透过她,看到的那个,早已沉入江底的幻影。
“苑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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