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舟带着一身夜露与沉郁回到雪梅苑。苏映雪仅从他眉宇间的凝重,便知此行所获,绝非佳音。
无需她开口,洛云舟已将那枚来自许皓的玉简置于案上,声音低沉:“幕后黑手是刘江与陈家。而宁儿与修尘当日的行踪,是许皓,有意漏给刘家的。”
室内灯火摇曳,映得苏映雪的脸庞愈发苍白,却不见半分波澜。她只是静静听着丈夫转述许皓的“请罪”与“弥补”之诺。
待他说完,苏映雪的目光落在玉简上,眸中似有寒潭深漩,将所有惊怒都吞噬殆尽,只留下冰冷的计算。
“试探修尘的潜力?”她轻声重复洛云舟转述的理由,声音平缓,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用我女儿的性命,去做他棋盘上的问路石?许公子,果然深谙生意之道,一本万利。”
她没有拍案而起,但这句不带烟火气的评断,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刺骨。
“他今日坦言,是为请罪。”洛云舟将许皓的姿态与承诺一一转述,“愿倾云海商会之力,助我扫清刘、陈,以作弥补。”
“弥补?”苏映雪微微倾身,目光再次落在那枚玉简之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被送上赌桌的珍贵筹码,“他送上三转清蕴丹与血髓灵芝时,我便觉得这份雪中送炭过于巧合。如今看来,非是相助,而是封口。如今坦诚, 不过是见局势行将失控,转而将砒霜炼成蜜糖的权宜之计。”
她的分析冷静得近乎残酷,瞬间剥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直指利益核心。“云舟,你以为如何?”
洛云舟沉吟:“其心当诛。但云海商会势力盘根错节,眼下修尘失踪,城内流言四起,若再与许皓撕破脸,家族便是三面受敌,岌岌可危。不如……暂且接下,逼他出力。”
苏映雪缓缓颔首,眼中锐光一闪:“不错。愤怒无用,生存为上。这份诚意,我们不仅要接,还要让他倾其所有地弥补。”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那枚玉简上,仿佛点在许皓的命脉之上。
“传话给许皓,”她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云海商会所有在云松城及周边郡县的眼线、密探,即刻起,全力搜寻罗修尘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商会每年处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找个人,应当比我们更有法子。”
“第二,”她继续道,声音更冷了几分,“关于陈家和刘家,让他交出所有核心罪证与人员名单,尤其是与散布修尘谣言相关的。他不是要表达诚意吗?那就让他亲手把刀递过来。”
“第三,”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冰刃般锐利,“自即日起,云海商会需公开地断绝与陈家、刘家的一切商业往来。所有合作,限其三日内完成切割,并公之于众。这是他必须交纳的投名状,没有商量余地。”
洛云舟精神一振,心中豁然开朗。妻子此举,不仅是将许皓彻底绑上洛家的战车,更是逼他自断一臂,彻底斩断与陈、刘联盟的任何退路,并将商界的庞大资源赤裸裸地展露出来,化为己用。 这比单纯的索要情报和人力,更狠、更绝!
“那陈家那边……”他仍有顾虑,但此刻信心已大增。
“陈家?”苏映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许皓既然将功折罪,那便让他的人,先去碰碰陈家。我们暂作壁上观,看看这条被迫反噬、并且开始撕咬旧主的毒蛇,能撕下陈家几块肉来。同时,你调动族中精锐,暗中戒备,一旦找到修尘,或陈家露出破绽,便是我们雷霆一击之时。”
她的策略清晰无比:利用许皓的资源解决最急迫的寻人之事,同时驱虎吞狼,削弱陈家,洛家则保存实力,伺机而动。而这头虎,必须先拔掉自己的爪牙,表明立场。
“我明白了。”洛云舟重重颔首,“我这就去安排,务必让许皓出这一次血!”
“还有,”苏映雪叫住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是落风山脉的方向,“告诉许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此次搜寻再有任何差错,或者修尘最终因他当初的算计而遭遇不测……那么,我苏映雪纵使拼尽洛家一切,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也必会让他云海商会,在云松城再无立锥之地。”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但其中蕴含的决绝与力量,让洛云舟都为之凛然。这不是依靠天南苏家的威势,而是一个母亲、一个主事者被触犯底线后,所能发出的最直接的威胁。
洛云舟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苏映雪独自留在室内,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将许皓这把双刃剑握在手中,并强行折断其一边剑刃以确保安全,是险棋,但也是目前破开困局的唯一快刀。
“修尘……”她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到底在哪里……”
夜色中的云海商会顶层书房,烛火将许皓的身影拉得细长,他刚刚送走洛云舟派来的心腹,那人言语恭敬,措辞严谨,却字字如刀,将苏映雪的意思分毫不差地传达了过来,尤其是那第三条——投名状。
密室中只剩下他一人时,许皓方才面对洛家信使时那份郑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踱步到窗前,指尖轻轻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水晶镜片,镜片后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洛家府邸的方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交出所有核心人员名单……断绝一切商业往来,公之于众……”他低声重复着苏映雪提出的条件,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似是赞叹,又似是自嘲。
“苏夫人,果然名不虚传。”他轻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密室中显得格外清晰,“我这砒霜,到了她手里,竟真被她炼成了足以伤敌的利刃,甚至还逼我亲手铸成了锁住自己的镣铐。 这份果决与狠辣,难怪能执掌洛家内外的半壁江山。”
他原本的打算,是以坦诚罪责换取洛家的有限谅解,并将合作的主导权依旧牢牢握在商会手中。但苏映雪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她没有陷入愤怒的指责,也没有轻易接受那看似诚恳的道歉,而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瞬间抓住了他话语中最致命的弱点
——那份无法推卸的亏欠,并以此为基础,反客为主,为他划下了一道不容逾越的红线,并索要了几乎是不留余地的赔偿,甚至要求他自绝后路。
这份手段,让他之前的算计显得有些……稚嫩。
许皓走回书案前,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他并不反感这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甚至有些欣赏。与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与一个被触怒了底线的聪明人打交道,虽然风险更大,但若能达成新的平衡,这种关系反而更为牢固。而投名状,正是构建这种脆弱平衡最坚固的基石。
“最后的机会……”他回味着苏映雪那句最后的警告,能清晰地感受到话语背后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知道,这不是虚言恫吓。若罗修尘真的因他当初的推波助澜而殒命,那么他与洛家,与那位天南苏氏出身的夫人,将再无转圜余地,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想到这里,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既然要赌,那就赌得大一点。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一名身着灰衣、气息内敛的中年管事应声而入,躬身静立,如同影子。
许皓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但语气已然变得截然不同,充满了属于云海商会高级巡察使不容置疑的权威与效率。
“传我最高权限令。第一,启动商会分布在落风山脉及其周边三百里内所有明线、暗桩,动用一切可动用的手段,全力搜寻罗修尘公子下落。核心区域,加派影卫组成精锐小队,每日卯时、酉时,各汇报一次进展,若有重大发现,即刻来报,不得有误。”
“第二,调取商会密档中所有关于云松城陈家、刘家,尤其是陈烈、刘江及其核心党羽的卷宗。全部整理出来,制成详细卷册,密封后……送至洛家家主洛云舟手中。”
“第三,”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了几分,“让我们安插在陈家和刘家的人,开始行动。不必直接冲突,优先收集他们与青岚宗、城主府内部人员往来的证据,必要时,可以适当引导他们犯一些……更容易被抓住把柄的错误。”
“第四,”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下达了那条最具分量的命令,“以‘合作方严重损害云海商会声誉及长期利益’为由,单方面中止与陈家、刘家旗下所有产业的一切合作契约。赔偿金照付,但关系必须彻底地切断。商会内部若有异议,一律压下。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我要看到初步执行方案,三日内,必须完成所有切割,并放出风声。”
灰衣管事身体微微一震,此举无疑将引发云松城商界的巨大地震,带来的损失难以估量,但他依旧毫不犹豫地应道:“是,巡察使!”
许皓很清楚,这道命令一下,他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这不仅是在向洛家递交最昂贵的投名状,更是在逼陈刘两家狗急跳墙,将暗斗彻底推向明面。
但唯有如此,才能将水彻底搅浑,才能在乱中为搜寻罗修尘创造机会,也才能逼出陈家的最后一张底牌,向洛家证明他许皓和云海商会的价值。
“罗兄啊罗兄,”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与沉重,“我这份诚意和投资,可是下得越来越重了,重到已无退路。 你可千万别让我,也别让那位为你几乎拼上一切、并逼我压上重注的苏夫人……失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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