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雨渍里的旧时光
晨雨是在天刚蒙蒙亮时落下的。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沾在沈氏老宅的青瓦上,后来风卷着雨势渐大,才在窗棂上敲出淅淅沥沥的声响。苏念坐在西厢房的八仙桌前,指尖捏着一枚特制的钨钢探针,正对着放大镜里的刻字凝神细作。
恒温箱里的鸾鸟纹玉佩被稳稳固定在软垫上,强光手电的光束聚焦在背面的裂纹处,将藏在缝隙里的积灰照得纤毫毕现。探针尖沾着的一点细灰刚被她轻轻吹走,眼角的余光就瞥见窗玻璃上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沈亦臻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站在院角的石榴树下,目光正落在西厢房的窗台上。他左手提着一个牛皮纸包,伞沿压得有些低,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在他深色的西装裤脚溅出细小的水花。
苏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手里的探针顿了顿。她和沈亦臻相识不过十几天,却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太多矛盾——他有着商界传闻里的冷硬果断,却会在看到玉佩刻字时露出罕见的脆弱;他习惯用命令的语气说话,却会悄悄让人在她的修复室摆上栀子花。就像此刻,明明是他的老宅,他却像个怕打扰到别人的访客,在雨里站了许久都没进门。
她刚想抬手敲敲窗户打招呼,门外已经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下一秒,木门被轻轻推开,带着雨气的风裹着一丝凉意涌进来,沈亦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收起伞,伞面上的水珠顺着伞骨滴在青石板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圆形的湿痕,像墨汁滴在宣纸上,慢慢洇开。
“昨天看你笔记上记着需要细砂纸,”他走到桌旁,将手里的牛皮纸包轻轻放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边的麻绳——那是他习惯性的小动作,每次紧张或思考时都会这样,“库房里找着几卷民国时期的老砂纸,比现在市面上的细三倍,清理刻字边缘的毛边应该更顺手,不会损伤玉料。”
苏念放下探针,伸手去拿纸包。牛皮纸有些受潮,指尖触到纸面时能感受到细微的粗糙感,纸包上还印着淡淡的霉斑,是岁月沉淀的痕迹。她小心地解开麻绳,里面整齐叠着三卷砂纸,每一卷都用旧报纸包着,报纸上的日期已经模糊不清,只隐约能看到“上海制”的红色字样。
指尖抚过砂纸表面,细腻的颗粒感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想起祖父生前的修复室。那时祖父总说,老工具里藏着匠人的心思,就像这民国的砂纸,是用天然石英砂磨制的,颗粒均匀又柔软,磨过的玉料不会留下细小的划痕,比现在机器生产的砂纸多了几分“温度”。
“谢谢您,沈总。”苏念抬头时,正好撞见沈亦臻落在她手上的目光。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谈判时的锐利,也没有看到刻字时的凝重,反倒像院外的雨丝,软得有些不真实,连平日里紧蹙的眉峰都舒展开了些,眼底还映着窗外的雨景,泛着淡淡的水光。
沈亦臻没应声,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走到窗台边。窗台上的白瓷瓶里插着四枝栀子花,是昨天老陈送来的,此刻花瓣上沾着细小的雨珠,像是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钻。他的目光落在花瓣上,指尖轻轻碰了碰最外层的花瓣,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坏了什么珍宝。
“我母亲以前总说,雨天的栀子花最香。”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比窗外的雨声还要轻,像是在说给苏念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在老宅的后院种了一丛栀子花,每到雨季,整个院子都飘着香味。她会把开得最好的花剪下来,放在书房的窗台上,说雨气能养着花香,能飘到街对面的巷子里去。”
苏念停下手里的活,静静地听着。她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多年前的雨天,年轻的沈夫人站在栀子花丛前,手里拿着剪刀,身后的书房里亮着暖黄的灯,花香混着雨气飘满整条街。这样的画面太过温柔,和她印象里那个冷漠的沈氏家族格格不入,却又真实得让人心头一软。
“有次下大雨,我大概五六岁吧,”沈亦臻的嘴角突然勾起一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眼底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看到雨水打在花瓣上,花瓣都垂下来了,我就偷偷把窗台的栀子花搬到屋里,放在书架最上面,怕雨再打坏花瓣。”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眼底的怀念更浓了些:“结果母亲回来看到了,没骂我,反而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她说,花和人一样,得经点风雨才结实,要是一直养在温室里,风一吹就倒了。就像这玉佩上的纹,看着细,却能扛住几十年的磨,不管是摔了还是碰了,只要玉芯没碎,就能修好。”
苏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恒温箱里的玉佩。玉佩的鸾鸟纹刻得很精致,鸟的羽翼线条细腻,哪怕过了几十年,依旧清晰可见。她突然想起昨天沈亦臻带来的旧相册——照片里的沈夫人穿着月白色的旗袍,领口处别着的正是这枚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比现在多了几分鲜活。明明是同一件玉佩,却好像藏着两个不同的故事,一个是温柔的过往,一个是待解的秘密。
“沈夫人一定很懂玉。”苏念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枚丢失的银锁,不像沈亦臻,还能记得母亲说过的话,记得母亲喜欢的花。
“她不懂玉。”沈亦臻转过身,目光落在苏念手边的笔记本上,那本笔记本摊开着,上面画着玉佩刻字的草图,“她连玉的种类都分不清楚,却懂人心。她总说,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是玉还是花,只要带着人的心意,就都有了意义。就像你,”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念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明明对刻字的秘密好奇得紧,每次清理刻字时都格外认真,却从来不多问我一句,怕触到什么不该提的事。”
苏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砂纸,砂纸的细颗粒硌得指尖有些发疼。她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会被看穿——自从看到“苏”“沈”两个字,她就一直在好奇这两个家族到底有什么渊源,好奇祖父说的“交集”是不是就藏在刻字里,可她又怕问得太多会让沈亦臻反感,毕竟他们只是修复师和雇主的关系。
她张了张嘴,正想解释自己只是出于对文物的好奇,却见沈亦臻弯腰拿起她的笔记本。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捏着笔记本的边缘,轻轻翻到画着刻字草图的那一页。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连指甲盖都泛着淡淡的粉色。
“‘苏’‘沈’‘约’。”他轻声念着草图上标注的三个字,指尖轻轻点在“约”字的最后一笔上,那笔写得有些重,苏念画的时候特意加重了线条,“我父亲生前总说,沈家欠苏家一个承诺,还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找到苏家的人,把承诺还上。那时候我不懂,问他是什么承诺,他却不肯说,只说等时机到了,自然会知道。现在看来,这个承诺,或许就藏在这字里。”
苏念的呼吸一滞。祖父临终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攥着她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反复说“去找沈家人”“把该还的还上”,可没等她说清楚是什么事,祖父就闭上了眼睛。那时候她以为是祖父糊涂了,可现在听到沈亦臻的话,她突然意识到,祖父和沈父说的,或许是同一件事。
窗外的雨还在下,院外的石榴树叶被雨水打湿,绿得发亮,叶片上的雨珠顺着叶脉往下淌,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苏念看着沈亦臻的侧脸,他的轮廓分明,鼻梁高挺,此刻正凝望着笔记本上的草图,侧脸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她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秘密,就像这窗玻璃上的雨渍,看似模糊不清,却在不经意间,慢慢晕开了痕迹,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原来从祖父说出“找沈家人”的那一刻起,她和沈亦臻的命运就已经被这枚玉佩、被这雨天里的栀子花悄悄连在了一起。他们就像两块拼图,各自带着一半的秘密,如今终于慢慢靠近,快要拼成完整的答案。
“沈总,”苏念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这刻字里真的藏着承诺,如果这承诺和苏家有关,您想知道答案吗?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沈亦臻抬头看她,目光深邃得像雨后的夜空,里面藏着太多情绪——有好奇,有期待,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紧张。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认真:“想,我不仅想知道承诺是什么,还想知道,苏家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我父亲找了苏家那么久,都没找到你们的下落。”
他的话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苏念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然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雨好像小了些,云层渐渐散开,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穿过窗户,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正好落在恒温箱的玉佩上。
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背面的刻字虽然还没清理完,却已经能隐约看到完整的轮廓。苏念看着那枚玉佩,突然觉得,她修复的不只是一枚被岁月磨损的玉佩,更是两段被尘封的往事,是两个家族之间跨越百年的约定。而她和沈亦臻,就是解开这约定的钥匙,在这个雨天,在满室的栀子花香里,正一步步靠近那个被遗忘了太久的真相。
沈亦臻的目光也落在玉佩上,然后转头看向苏念,眼底的认真里多了几分坚定:“接下来清理刻字的时候,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不管是需要资料,还是需要人手,沈氏都能帮你。”
苏念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越来越亮,照得整个西厢房都暖融融的。栀子花香混着雨后的清新空气飘进来,落在鼻尖,甜得让人安心。她拿起那卷民国的老砂纸,轻轻敷在玉佩的刻字边缘,砂纸的柔软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就像沈亦臻此刻的眼神,带着让人信任的温度。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或许还会有疑问和阻碍,但只要有沈亦臻在,只要他们一起努力,总能找到那个藏在刻字里的答案,总能解开两个家族之间的秘密。而这枚鸾鸟纹玉佩,也会在他们的手里,重新焕发出往日的光彩,带着两个家族的故事,继续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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