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夫人院里送菜的差事,成了秋禾灰暗日子里的一线微光。每日清晨,挑着那不算太沉的菜筐,走过寂静的廊庑,呼吸着带露水清香的空气,是她一天中最难得的放松。颐宁院守门的张嬷嬷对这沉默寡言、手脚利索的小丫头印象不坏,偶尔给的赏赐也不再限于吃食,有时是几枚磨得光滑的旧纽扣,有时是一小截用剩的红头绳。东西虽不值钱,却让秋禾贫乏的生活里多了点小小的盼头。
她依旧谨慎,牢记“少看少听少说”。每次将菜筐放在颐宁院后角门指定的墙角,便立刻低头离开,从不多停留一刻,也从不敢向内院张望。
然而,有些东西,不是她不看不听,就不会撞上来。
这日,她送完菜,得了一把炒香的南瓜子,正小心地揣在怀里,低着头沿原路返回。穿过那片小小的芭蕉园时,忽听得前方回廊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正朝着她这边来。
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秋禾心里一紧,立刻下意识地侧身避让到廊柱旁的阴影里,垂下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脚步声渐近,说话声也清晰起来。
“……娘娘的意思,老夫人这些年静养,不管事便罢了,但库房里有些老物件,年久失修,虫蛀鼠咬的,白白糟蹋了。不如清点出来,该修的修,该处置的处置,也好腾挪些地方,放些新进的用度之物。”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
是秦嬷嬷!秋禾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另一个略显苍老、透着圆滑的声音响起,带着讨好:“秦嬷嬷说的是,只是……库房里许多旧物,都是老夫人的陪嫁或是早年宫里赏下来的,究竟如何处置,没有老夫人点头,奴才们实在不敢擅专啊。您看……是否禀明了老夫人……”
是库房钱管事的声音!
“禀明老夫人?”秦嬷嬷的声音冷了几分,“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些琐碎杂事何必去叨扰她清净?侧妃娘娘如今掌着家,难道连处置些陈年旧物的权限都没有?钱管事,你是在质疑娘娘吗?”
“不敢不敢!奴才万万不敢!”钱管事的声音慌了,“只是……怕底下人手脚不干净,万一出了纰漏……”
“所以更要仔细清点,登记造册!”秦嬷嬷语气强硬,“娘娘已吩咐下来,此事由我牵头,你从旁协助。就从那些笨重占地方的旧家具、老箱笼开始清起。明日就带人动手!”
“是是是,奴才明日一早就安排人手……”钱管事连声应承,声音透着无奈惶恐。
两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渐行渐远。
秋禾僵在廊柱阴影里,手心冰凉。秦嬷嬷要清库房?专挑老夫人的旧物?侧妃娘娘的意思?动一个人的旧物,绝不仅仅是“腾地方”那么简单。那里面可能藏着太多东西——过往的荣耀、私密的回忆、甚至是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
她想起那日库房里替她解围的老库工。明日清库房,那样大的动静,不知会不会……
一种说不清的预感,像阴云笼上心头。她不敢多想,低着头,加快脚步,几乎小跑着回了厨房院。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
第二天,库房那边果然动静很大,搬抬东西的号子声隐约传来。赵嬷嬷咂嘴嘀咕:“清旧库?那可是个马蜂窝,谁捅谁倒霉……”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瞥了秋禾一眼。
下午,秋禾正在院里洗菜,忽然看见两个小厮抬着担架匆匆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布,一只枯瘦手垂在外面,一动不动。
“哎,那不是库房的老程头吗?”一个婆子低呼,“听说上午清点老樟木箱子时,箱子底突然塌了,砸了脚,人当时就晕过去了!”
秋禾手里的菜掉进盆里。老程头……就是那个帮她说过话的老库工!
箱子底塌了?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在清点老夫人旧物的时候?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想起那夜柴房闪出的黑影,想起秦嬷嬷冷厉的脸。
这王府的深水之下,暗流能悄无声息吞噬人。
老程头被抬走的消息,像冷水滴进滚油,在厨房院短暂炸开几星油花,便迅速沉寂。没人敢公开议论,只是交换的眼神里多了惊惧。赵嬷嬷骂人的声音都收敛了些。
秋禾更将不安死死摁在心底。送菜路上头垂得更低,脚步更快。
这日送菜回来,时辰尚早。秋禾挑着空担子穿过芭蕉园,差点与一个匆匆走出的小丫鬟撞个满怀。
“哎哟!”小丫鬟惊呼,脸吓白了,慌忙护住手里的锦盒。
秋禾赶紧道歉:“对不住,奴婢没看清路。”
小丫鬟看清是她,拍着胸口嗔怪:“是你啊!走路也不看着点!吓死我了!这要是摔了娘娘要的珠花,我可就没命了!”
珠花?秋禾心猛一跳,下意识瞥了一眼那精致锦盒。
小丫鬟嘟囔着“真是的……”,抱着盒子匆匆往内院去了。
秋禾站在原地,心里翻腾起来。娘娘要的珠花?什么珠花如此紧要?那根被她藏在柴堆深处的、旧得掉色的银托子小米珠珠花……难道?
她不敢深想,强迫自己迈步,心思却再也无法平静。
下午,厨房院气氛莫名异样。赵嬷嬷被叫出去一趟,回来时脸色阴沉得滴水,眼神扫过每个人,都带着审视烦躁。她没叫骂,但这沉默的压抑更让人窒息。
终于,她忍不住对着空气啐了一口,低声骂:“……真是见了鬼了!针线房那起子小蹄子,自己手脚不干净,丢了东西找不到,竟敢攀扯到我们厨房院头上!说什么上回秦嬷嬷来拿人时,看见有个丫头眼神躲闪,形迹可疑!我呸!”
这话像霹雳炸响在秋禾耳边。她摘豆角的手指猛地一僵,“啪”地掐断了一根豆角。
针线房……丢了东西……秦嬷嬷拿人时……眼神躲闪……
每一个词都像锤子砸在她心上。是在说春铃?还是……说她?
她强迫自己继续动作,头几乎埋进菜筐,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能感觉到赵嬷嬷烦躁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都给我听好了!”赵嬷嬷拔高声音,警告所有人,也像给自己壮胆,“管好你们自己的手和眼睛!谁要是真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趁早自己滚出来!别等查出来,带累一院子的人吃挂落!要是有人敢红口白牙地污蔑……”
她话没说完,但那狠厉劲儿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秋禾的心沉到谷底。她几乎可以肯定,针线房又出事了,而且有人想将水搅浑,或借机把事情闹大?甚至可能牵扯到春铃的案子?这不再是简单偷窃,更像一场无声较量。而她,似乎无意中被卷入了漩涡边缘。
接下来两天,诡异平静笼罩厨房院。赵嬷嬷依旧阴沉,却不再提针线房。但秋禾敏锐察觉到,暗地里的打量窥探变多了。有时她抬头,会撞见某个婆子迅速移开的目光,或感觉到身后有短暂注视。
她不动声色,更加小心。甚至不敢再碰柴堆,那根珠花仿佛成了真正诅咒。
这天夜里,她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忽然,一阵极轻微、窸窸窣窣的声响将她惊醒。
那声音……似乎就在门外?像有人用极轻脚步走动,又像什么东西在摩擦门板。
秋禾瞬间睡意全无,心脏狂跳。她屏息,一动不动地听着。
声音持续一会儿,停止了。万籁俱寂,只有同屋姐妹们的呼吸声。
是巡夜婆子?还是……听错了?
她不敢确定,恐惧攥紧心脏。
就在她稍稍放松警惕的刹那——
“咚!”
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通铺门板上!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谁?!”一个浅睡丫鬟被惊醒,带睡意惊问。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阵匆忙远去、极力放轻却依旧能听到的脚步声!
秋禾猛地坐起身,和其他几个被惊醒的丫鬟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惊恐。
“刚、刚才是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撞门上了?”
“是巡夜妈妈吗?”
“巡夜的不会不吭声就跑了吧……”
窃窃私语中,恐惧像瘟疫蔓延。
秋禾心跳得厉害。她有强烈直觉,刚才门外动静是冲着她来的!
是警告?试探?还是……想栽赃什么?
她想起赵嬷嬷的话,想起那些暗中目光,想起针线房丢失的“珠花”……
这一夜,无人再能安眠。
秋禾睁眼到天亮,第一次如此清晰感觉到,有一双甚至好几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暗处冷冷注视着她。这场无声的较量,已经悄然逼近了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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