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太阳有了温度,大片大片的积雪开始消融,露出下面黑褐色的、湿漉漉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冰雪初融时特有的、清冽又带着土腥的气息,冰河也彻底解冻,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冰,哗啦啦地,声势惊人。虽说已近五月,但北疆的春天向来反复无常,早晚依旧寒气袭人,冷风一吹,能钻透薄薄的棉衣。这几日,更是阴雨连绵,细雨夹着冰粒,落在地上瞬间结成一层薄冰,又湿又滑,寒意透骨,这种“倒春寒”的天气,比严冬的干冷更让人难以忍受。
哈什哈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下达了一道命令:甲字营需立即抽调人手,前往二十里外的一处河谷,抢在春汛彻底来临前,将去年秋季遗留在那里的、用于修筑工事的部分石料和木桩搬运回营。理由是开春后各项营建工程即将展开,物料紧缺。
命令传来,囚犯们面面相觑,脸上皆无血色。二十里泥泞湿滑的路程,搬运沉重的石料木桩,加上这刺骨的阴雨寒风……这分明是一趟鬼门关!沿途地势复杂,河谷地带在融雪和雨水冲刷下极不稳定,稍有不慎便是摔伤、冻毙,甚至被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卷走。
疤婆接到丙队需出十人的指令,脸色铁青,却不敢违抗。
点出的均是体弱、或是平日不听管教的女囚,最后一个点出的是云妮儿。选择她,当然是哈什哈的意思;选择其他人,则是残酷的平衡与舍弃。
“凭什么!这天气出去就是送死!我不去!”有人尖叫起来,涕泪横流。
“疤婆!饶了我们吧!我们会死在路上的!”其他被点到的女囚也哭喊成一片。
土房里充斥着绝望的哀鸣。
云妮儿静静地站在人群中,雨水顺着土房的缝隙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冰凉的湿气包裹着她,却远不及心底泛起的寒意。在她意料之中,又在她意料之外,她早知道周参军的“欣赏”早就进了哈什哈的耳朵,她微不足道却不能成为“刺”一般的存在,只是她没想到这“祸事”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为了她一个人的杀局,竟然如此大动干戈牵扯这么多人陪她一起入局。
求饶无用,反抗是死。
她叹了一口气,在她预料之中,所以很是冷静,于是默默地走到铺位边,动作利落地开始准备。她将之前用收集到的破皮子拼接防水油布仔细包裹好,捆紧背在身上。怀里揣上那半块珍贵的咸鱼和所有能吃的、耐储存的干粮,脚上,换上自己编织的最厚实、防滑性最好的草鞋,又在里面垫上干燥的软草。
她的动作沉稳得不像一个即将赴死的人,反而让周围的哭喊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如何在绝境中,依然一丝不苟地为求生做着最后的准备。其他人看着好像也得到了一丝勇气,认命般默默收拾上路的包袱。
阿秀哭着扑过来,趁机偷摸塞给她一个小物事,哽咽低声伏在云妮儿耳边道:“云妮儿姐……这、这是我偷偷藏的火折子,受潮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你、你拿着……”
云妮儿赶忙接过,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用力握了握她冰冷的手,低声道:“多谢!保重。”
没有更多的言语,她背上行囊,挺直了脊梁,走在其他面如死灰的女囚身前,一步步走出了土房,阴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皮肤,脚下是湿滑泥泞的路面,每走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土房内,剩下的人望着她们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一片死寂,兔死狐悲的寒意,可比外面的天气更冷。
疤婆烦躁地抹了把脸,喃喃咒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天气,还是在骂这该死的世道。
风雨中,云妮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模糊了视线,肩头的旧伤在湿冷环境下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咬紧牙关,努力分辨着方向,留意着脚下,调整着呼吸以保存体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知道,这趟行程,是哈什哈为她设下的修罗场,她不会坐以待毙。
春寒料峭,雨冷风疾。雨水绵密不绝,顺着头发、脖颈往身体里钻,身上单薄的囚衣已经不顶用了,甚至贴在皮肤上带走体温,寒气如同附骨之疽,一点点吞噬着身体能量。脚下尽是泥泞,脚上那双草鞋,虽加了防滑的草结,但在如此湿滑的环境下,作用也是有限的,好几次云妮儿都险些滑倒。
同行的女囚们,状况更为不堪。人都被冻的麻木了,只能机械地一深一浅地挪动步子。连那个平日里总是很嚣张的程穗青也是脸色青白,嘴唇乌紫,嘴里不再咒骂,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眼神空洞,有人不小心滑倒,溅了满身泥浆,挣扎着爬起来,已是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押解的兵士只有四人,骑着瘦马,穿着简陋的蓑衣,同样冻得脸色发青,骂骂咧咧地催促着,鞭子不时在空中甩出响亮的鞭花,却很少真正抽到人身上,在这种鬼天气里,他们也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然后找个地方躲雨。
融雪导致河水暴涨,原本干涸的河滩变得泥泞不堪,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小小的沼泽,云妮儿提醒走在前面的人:“看准了再下脚!那边不能走!”她的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微弱,起初没人理会,直到一个女囚不听劝阻,一脚踩入泥沼,瞬间陷到大腿,吓得尖叫连连,被兵士骂咧咧地用绳子拖出来,已是浑身泥泞,瑟瑟发抖如同风中落叶。
路程过半,风雨似乎更大了些。天色也愈发阴沉,如同傍晚提前降临。他们需要穿过一片地势较低的河谷洼地,这里积水更深,水流湍急,水面漂浮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断木和碎冰。
“快!快过!这鬼地方不能久待!”一个兵士察觉这里的危险,挥着鞭子吼道。
囚犯们争先恐后地蹚入冰冷刺骨的水中,水瞬间没过了腰际,激流冲击着身体,让人摇摇欲坠。云妮儿咬紧牙关,将背上的行李往上托了托,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河床,一步步缓慢地通过。
就在这时,走在云妮儿侧前方的程穗青,许是体力不支,脚下一滑,整个人惊呼一声,被湍急的水流瞬间冲倒,向着下游方向卷去!
“救命!救……”她的呼救声被灌入的河水和风雨声淹没。
众人一片惊呼,兵士也慌了神,鞭长莫及。
眼看程穗青就要被冲走,云妮儿几乎是不假思索,将手中的一根用来探路的木棍奋力向她伸去!“抓住!”
程穗青在慌乱中下意识地抓住了木棍的另一端。巨大的冲力传来,云妮儿只觉得手臂剧震,整个人也被带得向前踉跄了几步,险些一起栽进水里。她死死踩住河底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木棍。
“拉她上来!”兵士朝旁边吓呆的女囚喊道。
反应过来的几个女囚连忙上前,合力将如同落汤鸡般、呛了好几口水的程穗青拖上了岸。程穗青瘫在泥地里,剧烈地咳嗽,呕吐出浑浊的河水,脸上毫无人色,看向云妮儿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感激。
云妮儿喘着粗气,感觉左肩旧伤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刚才那一下几乎用尽了她残余的力气,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她下半身,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刺入骨髓。善良是种本能,有时候脑子还没想明白利害关系,身体已经冲出去了,她自己也无可奈何。
“还能走吗?”一个兵士皱着眉头问程穗青,语气不耐。
程穗青虚弱地点点头,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
“扶着她,继续走!天黑前必须赶到河谷营地!”兵士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最终,两个女囚搀扶起程穗青,队伍再次艰难前行。经过这一遭,队伍的气氛更加沉闷压抑,死亡的阴影如同这阴沉的天空,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云妮儿默默跟在后面,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刀尖上,寒冷、疼痛、疲惫如同潮水般,她偷偷从怀里摸出那小块鱼油,含在嘴里,一股油腻的、带着腥气的暖意缓缓化开,稍微驱散了些许喉咙里的冰冷和胃部的抽搐。
恶人想她死,这鬼天气也想她死,但她偏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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