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生在阴阳堂内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像一株依水而生的灵植。他不需五谷,不近烟火,只凭晨露月华与阿阮每日一滴的血气滋养,便一日日褪去初生时的剔透,多了几分婴孩应有的柔软。只是那肌肤依旧白得异于常人,眼眸也黑得过分纯粹,对着月光或水汽时,会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咿呀声。
阿阮将新收的一批“净心莲”花瓣铺在竹筛里,搬到后院阴凉处风干。目光掠过院内那口盛满清水的大缸时,她看到沧生正对着缸面倒映的流云发笑。这孩子对水脉、对天地气息的感应,似乎与生俱来。
她嗯了一声,未多言语,心头却沉甸甸压着事。老鼠精的警告,柳河屯锁龙井的异状,还有她自己那迷雾般的身世,都像无声的蛛网,层层缠绕上来。
转身欲回屋内时,脚步在门槛处滞住。
堂内靠窗的那张旧木桌上,似乎多了点什么。
她分明记得,早上离开时,桌上只有那本她时常翻看的《稳婆手札》残卷,以及一套常用的银针。可此刻,在那本摊开的、纸页泛黄脆硬的《手札》之上,平放着一封……信。
没有信封。就是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色泽暗沉的信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是凭空出现。
阿阮心头一跳。阴阳堂有她布下的简易禁制,寻常人兽难以悄无声息地闯入。更何况是青天白日。
她缓步走近,指尖触及信笺,一股微凉的、带着尘土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气息传来。信纸的质地很奇特,非绢非帛,也非寻常宣纸,倒像是某种浸过药液的皮料,韧而薄。
展开。
字迹映入眼帘。那不是用墨书写,色泽暗褐,似干涸的血,又似某种植物汁液。笔锋古朴沉峻,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沧桑力量,每一笔都仿佛刻印进去。
“阮氏女,”
开篇三个字,便让阿阮呼吸一紧。这称呼直接而笃定。
“汝所接‘天赦’、‘沧生’、‘七杀子’…皆‘地脉星子’,关乎阴阳轮转。”
天赦,那个从死母腹中取出、需饮晨露朱砂的婴孩;沧生,眼前这自水胎化形的灵异之子;七杀子,李家那个命格带煞、被她保下的次子……这三个由她亲手接引至人世,境况各异的孩子,竟被统称为“地脉星子”?还关乎阴阳轮转?
阿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她一直觉得这些孩子特殊,却未曾想到,他们竟背负着如此宏大而诡异的宿命。
“‘守井人’已动,速寻《手札》下卷。”
守井人!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柳河屯那口深不见底、水色发黑、夜半传来铁链拖拽声的锁龙井!还有那自井中浮出的、面容枯槁的黑袍人!他便是守井人?他为何而“动”?是为了这些“星子”,还是为了……她?
而《手札》下卷……养母留给她的,只有这半部残卷,记载着诸多诡谲的接生法与辨气之术,却对所谓“星子”、“地脉”只字未提。下卷在哪里?里面又记载了什么?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阿阮的指尖摩挲着信纸的边缘,触到一角微微的硬涩。她将信纸翻过来。
在信纸的右下角,靠近边缘的地方,印着一个清晰的印记。那印记并非印泥所盖,更像是沾了什么东西用力按压上去的。纹路粗糙,赫然是一段缠绕着的、干涸发硬的井绳纹!纹路深处,还嵌着些许深褐色的泥沙,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属于深井的阴湿土腥气。
这印记,比文字更具冲击力。它直接将这封匿名信与柳河屯的锁龙井联系在一起!
是谁送来的这封信?是敌是友?
警告?还是引诱?
阿阮捏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抬头,目光扫过空寂的堂屋,窗外是寻常的市井声响,后院传来沧生不明所以的、欢快的咿呀。一切看似平静,她却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拢而来。
她重新坐回桌前,将《稳婆手札》残卷拿到面前,一页一页,极其缓慢地重新翻看。这一次,她不再只看那些接生秘术和药方,而是留意着每一个可能被忽略的细节,角落里的模糊印记,某页空白处的细微折痕,甚至纸张本身的厚薄差异。
养母临终前浑浊而欲言又止的眼神,在她眼前浮现。“你非我亲生…是从井边捡的…那夜,井水逆流,百鬼哭嚎…”
井边捡的……锁龙井?
地脉星子……守井人……
她的手札下卷……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这封带着井绳印记的信,猛地串联起来。
她必须回去。回柳河屯,回那口锁龙井边。有些真相,逃避不得。
将信纸仔细折好,贴身收起。那干涸井绳纹路的触感,隔着衣物,依旧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带着井底深处的阴寒。
她望向窗外,天际云层翻涌,似有山雨欲来。
是时候准备行装,出趟远门了。柳河屯,那个她逃离又注定要返回的故地,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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