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黑水镇途中,阿阮救下一名被拐卖、身具“通灵眼”的孤女小桃(约10岁)。小桃能看见阿阮身上的“金鳞虚影”。阿阮心生怜悯:“你若不怕,跟我学接生吧。接的,是天地间最不该被放弃的命。”】
柳河屯被远远抛在身后,连同那口吞噬光线的锁龙井,以及弥漫在屯子上空、浸入骨髓的绝望与恐惧。阿阮和白璎沿着来时的官道往回走,脚步比去时沉重了何止百倍。
白璎的伤势需要静养,阿阮血脉暴走的后遗症也未尽除,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官道两旁的草木依旧蔫黄,但比起柳河屯那令人窒息的死气,总算多了几分属于阳间的鲜活气。只是这鲜活,也带着乱世特有的仓皇与凋敝。
日头升到头顶,明晃晃地照着,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阿阮怀中那半页“愧母”留下的残纸,像一块烙铁,时时提醒着她肩头未曾卸下的重担,以及前路未知的凶险。
行至一处岔路口,路旁有个简陋的、供行人歇脚的草棚。几个赶路的脚夫正蹲在棚子阴影里啃着干粮,低声议论着什么。
“……造孽哦,那么小的丫头……”
“人牙子手里买的吧?听说不肯走,被打得不轻……”
“唉,这世道……”
零碎的话语随风飘入耳中,阿阮脚步未停,目光却下意识地顺着脚夫们偶尔瞥向的方向望去。只见岔路旁的一条小径上,一个穿着绸衫、满脸横肉的汉子,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瘦小的女孩。那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衣衫褴褛,头发枯黄,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青紫的淤痕,她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坠着,双脚在尘土中犁出两道浅浅的沟痕。
“小贱蹄子!还敢磨蹭!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那汉子骂骂咧咧,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抽下。
阿阮眉头蹙起。她见过太多苦难,本不欲多管闲事,尤其是在自身难保之时。但那女孩的眼神,空洞中透着一股不服的倔强,像极了……曾经某个时刻的自己。
就在鞭子即将落下的瞬间,那挣扎的女孩似乎感应到什么,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尘土,直直地望向官道上的阿阮!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却又异常空洞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很浅,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而此刻,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了阿阮的身影,以及……阿阮自己都未曾看见的,周身隐隐浮动着的、一层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金色鳞片虚影!
女孩愣住了,连挣扎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阿阮,小嘴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汉子见女孩突然安静,以为她怕了,骂声更响,鞭子再次扬起。
“住手。”
清冷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那汉子的动作僵在半空。
阿阮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白璎跟在她身侧,虽脸色苍白,但那清冷出尘的气质与隐隐散发的压迫感,让那汉子心头一凛。
“你、你们是谁?少管闲事!这丫头是我花钱买的!”汉子色厉内荏地喊道,目光在阿阮和白璎身上逡巡,尤其在白璎那非俗的容貌上多停留了一瞬,心底有些发毛。
阿阮没理会他,目光落在那女孩身上。女孩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死寂被一种懵懂的、混杂着恐惧与好奇的情绪取代。
“你叫什么名字?”阿阮问,声音放缓了些。
女孩嘴唇蠕动了一下,声音细若蚊子:“……小桃。”
“小桃,”阿阮重复了一遍,看着她身上的伤痕,“你愿意跟他走吗?”
小桃猛地摇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那汉子急了:“她愿意不愿意有什么用?老子花了钱的!”
阿阮这才将目光转向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多少钱?”
汉子一愣,眼珠转了转,伸出两根手指:“二、二十两银子!”这价格足以买好几个健壮的奴仆了,他显然是看阿阮似乎想管闲事,故意抬价。
阿阮没说话,从随身的布褡裢里取出一个钱袋,数出二十两碎银,扔了过去。她接生那些“诡胎”,收费不菲,这点钱还拿得出手。
汉子手忙脚乱地接住银子,掂了掂,分量十足,脸上顿时露出贪婪的笑容,也不再纠缠,骂咧咧地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岔路尽头。
小桃还僵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救了。
阿阮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家人呢?”
小桃低下头,声音更小了:“……都没了。发大水,冲没了……后来,就被卖了……”
乱世浮萍,命如草芥。
阿阮沉默地看着她枯黄的头发,单薄的身板,还有那双……能看见她身上金鳞虚影的奇特眼睛。这不是普通的眼力,这是“通灵眼”,能窥见常人不可见之物,是天赋,也是诅咒。
她伸出手,想去碰碰小桃手臂上的淤青。
小桃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又停住,鼓起勇气抬起头,再次看向阿阮,怯生生地、带着一丝确认般的语气问:“……姐姐,你身上……有金色的……鱼鳞吗?一闪一闪的……”
果然。
阿阮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心中了然。看来之前井边血脉躁动时显现的异象,并未完全平息,仍有残影浮动,只是寻常人看不见罢了。而这孩子……
白璎也走了过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桃:“通灵之体?倒是罕见。”
小桃被白璎的美貌和气质所慑,又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阿阮收回手,看着她惊恐却清澈的眼睛,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她自己便是被捡来的,深知无依无靠的滋味。而这孩子,身赋异禀,在这世上,若无庇护,只怕下场比寻常孤女更加凄惨。不是被当作怪物烧死,就是被邪道之流抓去利用。
她想起自己接生的那些孩子,天赦、沧生、七杀子……他们都是不被世俗接纳的“异类”,却都有着存在的意义。眼前这个小桃,又何尝不是?
一种同病相怜的恻隐,以及一种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为未来铺路的考量,在她心中交织。
她看着小桃,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桃,你若不怕,”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那双接引过生死、如今更牵扯着地脉阴阳的手,“跟我学接生吧。”
小桃愣住了,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阿阮望向官道延伸的远方,那里是黑水镇的方向,也是她必须回去面对的漩涡中心。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接的,是天地间……最不该被放弃的命。”
风掠过路旁的杂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桃仰着头,看着阿阮沉静而坚定的侧脸,看着她周身那若有若无、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美丽而神秘的金色鳞影,懵懂的心中,仿佛有一扇从未开启过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她不太明白“接生”具体要做什么,但她听懂了“不该被放弃”。
她用力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白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阿阮伸出手,这次,小桃没有再躲闪。
那只布满细小疤痕、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牵起了那只瘦小、冰凉、布满淤青的手。
一师一徒,命运的交织,始于这乱世路旁,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一句沉重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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