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左腿脚踝处更是传来阵阵钻心的抽痛,像是被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吴忧靠在粗糙冰冷的树干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闷痛。寒气顺着湿透的破烂衣衫往里钻,冷得他牙关都在打颤。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浓雾未散,林间漆黑一片,只有偶尔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更添几分死寂。怀里的那个小东西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呜咽,柔软的绒毛蹭着他冰冷的胸膛,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低头,借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看着那团银白色。小兽似乎因为腿上的包扎,稍微安稳了些,但依旧脆弱得可怜。
愚蠢。
吴忧在心里再次唾弃自己这毫无意义的举动。在这自身难保的绝境,竟还分神去管一个畜生的死活。这丝无用的软弱的善念,与这残酷的世道格格不入,更是对他刚刚经历的、那彻骨羞辱的最大讽刺。
他闭上眼,云罡宗山门前的一幕幕再次清晰浮现。赵干的嘲讽,王执事的漠然,苏茹那清冷平静的目光,还有那方……被他粗暴塞进怀里的素帕。那绢帕此刻正贴着他的皮肤,冰冷,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恨意如同毒藤,再次疯狂滋长,缠绕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他还没有让那些践踏他、轻视他的人付出代价,还没有撕碎那所谓“仙凡有别”的虚伪面纱,他怎么能像一只蝼蚁般,悄无声息地烂死在这污浊的泥地里?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煎熬。他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他忍着左腿的剧痛,用双手和右腿支撑,艰难地在周围的落叶和泥土中摸索。或许能找到些野果充饥,或者……能找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手指在冰冷、潮湿的腐殖质中划过,触碰到坚硬的石块,盘错的树根。除了泥土和烂叶,一无所获。绝望如同周围的黑暗,一点点吞噬着他。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异样的硬物。
不是石头,触感更光滑,也更薄。他心中一动,用力将那东西从泥里抠了出来。
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残片。材质非金非玉,入手冰凉,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污迹,像是干涸的血垢,又混杂着泥土。借着微弱的光线,他能勉强看清残片上刻画着一些极其复杂、扭曲的线条和符号,大部分已经磨损模糊,难以辨认。这些符号与他曾在云罡宗藏经阁外远远瞥见过的那些灵光湛然、道韵天成的符箓完全不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老、蛮荒,甚至……邪异的气息。
这似乎是一张符箓的残片,但破损得太严重了,感受不到丝毫灵气波动,就像一块凡俗的破铜烂铁。
吴忧的心沉了下去。本以为是什么机缘,结果却是个无用的废物。他泄愤般想将这残片扔掉,但手举到半空,却又顿住了。
这东西,出现在这荒僻的山谷,材质奇特,上面的符号也透着古怪……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其紧紧攥在了手里。哪怕只是块硬点的石头,关键时刻,也能用来砸点什么。
他将残符塞进怀里,与那方素帕、那只沉睡的小兽挤在一起。
有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收获”,他重新燃起一丝力气,继续在周围摸索。然而,直到他筋疲力尽,双手被划破数道口子,也再没找到任何能吃或用的事物。饥饿、寒冷和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着他的意志。
他靠在树干上,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云罡宗的钟声,看到了那些御剑飞行、逍遥天地间的身影……那些,与他再无关系了。
就在他昏昏沉沉,即将失去意识时,怀里的那个小东西突然剧烈地躁动起来,发出尖锐而恐惧的“呜呜”声。
吴忧猛地惊醒。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他的昏沉。
他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沙沙……沙沙……
不同于风吹落叶的轻响,那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某种粘稠感的摩擦声,正从浓雾深处缓缓靠近。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随风飘来。
有东西过来了!
而且绝非善类!
吴忧的心脏骤然缩紧,浑身肌肉绷直。他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那块冰冷的残符,左手则护住了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兽。
浓雾翻滚,一个庞大的黑影逐渐显现轮廓。
那是一条蟒蛇!
通体覆盖着暗褐色的鳞片,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黄光。它粗壮的身躯足有水桶般粗细,蜿蜒前行时,压得地上的落叶噼啪作响,腥风扑面而来。
这是一头低阶妖兽,铁鳞蟒!虽未开灵智,但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对于此刻手无寸铁、身负重伤的吴忧而言,无疑是索命的阎王!
铁鳞蟒显然已经发现了吴忧这个“猎物”,吞吐着猩红的信子,竖瞳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的光芒,加速游弋而来。
逃?
吴忧看了一眼自己肿胀无法着地的左腿,心中一片冰凉。根本不可能跑得掉!
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但这一次,其中却混杂了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他不想死!
更不能死在这里!
眼看着铁鳞蟒张开血盆大口,带着令人窒息的腥风扑咬而至,吴忧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将怀中那只吓得僵直的小兽往身后老槐树的树洞深处一塞,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伤腿向侧后方翻滚!
咔嚓!
他原本倚靠的位置,一棵碗口粗的小树被铁鳞蟒一口咬断,木屑纷飞。
一击不中,铁鳞蟒发出嘶哑的咆哮,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横扫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吴忧躲闪不及,只能勉强抬起双臂格挡!
“砰!”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传来,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抽飞出去,重重撞在另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哇!”
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胸骨传来欲裂的剧痛,两条手臂更是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完了……
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被血色浸染。他能看到铁鳞蟒那冰冷的竖瞳再次锁定了他,庞大的身躯蜿蜒逼近,血盆大口再次张开,獠牙森白。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甘!滔天的不甘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爆发!
凭什么?!我吴忧就要葬身蛇腹?!那些欺我辱我之人,却能在仙门逍遥?!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他染血的手指,无意间死死攥住了怀中那块冰冷的残符!或许是濒死的绝望,或许是滔天的恨意,引动了某种冥冥中的契机,他感觉到那残符之上,那些模糊扭曲的符号,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不,不是亮,是变得灼热!
一股阴冷、暴戾、充斥着无尽毁灭与吞噬欲望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残符中爆发,顺着他手臂的经脉,蛮横地冲入他几乎干涸碎裂的丹田!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远比铁鳞蟒的攻击更甚千万倍!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锉刀在他体内疯狂刮擦,又像是万千冤魂在同时尖啸!他的眼睛瞬间变得一片血红,视野里只剩下疯狂舞动的扭曲线条和符号。
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如同提线木偶般,被那股恐怖的意志支配着,猛地扬起了握着残符的右手!
没有灵光,没有道韵。
只有一股肉眼可见的、淡淡的黑气,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的手臂上,使得他手臂的皮肤瞬间干瘪、龟裂,渗出乌黑的血珠。
扑上来的铁鳞蟒,那双冰冷的竖瞳中,第一次露出了拟人化的、极致的恐惧!它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更高层次的天敌威压!
它想逃,但已经晚了。
吴忧(或者说,被那股意志支配的吴忧)手臂一挥,带着那股诡异的黑气,直接插向了铁鳞蟒张开的巨口!
“噗嗤!”
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能量的爆鸣。
只有一声轻微的、如同热刀切入牛油般的异响。
黑气触及蟒身的瞬间,铁鳞蟒那坚逾精铁的鳞片如同朽木般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其下饱满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萎缩!它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凄厉到不似蛇类的惨嚎,但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便彻底僵直,轰然倒地。
一双黄澄澄的竖瞳还圆睁着,里面凝固着无边的恐惧与……死寂。
而那股黑气,在吞噬了铁鳞蟒的生机后,似乎壮大了一丝,顺着吴忧的手臂,倒卷而回,重新没入那块残符之中。
残符上的光芒瞬间黯淡,恢复了之前那副破旧不起眼的模样,只是上面那些深褐色的污迹,似乎……更鲜艳了一点。
那股支配身体的恐怖意志如潮水般退去,剧痛和极致的虚弱感如同山崩海啸般将吴忧淹没。
他瘫软在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内脏破碎般的疼痛。他看着不远处那具迅速变得干瘪、如同被风干了数年的蛇尸,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茫然。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力量……是什么?
他抬起颤抖的、皮肤龟裂、渗出乌血的右手,看着掌心那块依旧冰冷的残符。
这不是仙道的力量。
绝非!
冰冷,暴虐,充满毁灭与吞噬……这是……魔物?
他,一个刚刚被仙门抛弃的废物,竟然动用了一件……魔道之物?并且……杀死了一头妖兽?
荒谬感冲击着他混乱的思绪。
“呜……”
细微的呜咽声从树洞里传来。那只银白色的小兽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澄澈的兽瞳望着吴忧,又望了望那具恐怖的干尸,小小的身体依旧在发抖,但看向吴忧的眼神,却少了几分恐惧,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
吴忧看着那小兽,又低头看着自己狼狈不堪、沾染污血与魔气的身体,最后目光落在那块静静躺在掌心的残符上。
仙路已断。
前路……竟是魔途吗?
他扯动嘴角,想笑,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更多的血沫。
山谷里,雾气依旧浓得化不开。
少年的喘息声,小兽的呜咽声,与那具狰狞的干尸,构成了一幅诡异而森然的画面。
他握着那残符的手,缓缓收紧。
冰冷。
刺骨。
却仿佛……握住了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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