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贵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了他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
他把黄四郎从身后拉了出来,推到孙大成面前。
“大成啊,你看,这护院队的饷银,数目不小。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以后这发钱的事,就让四郎跟着你学学,让他去办,你看怎么样?”
黄仁贵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只要钱从他儿子手里过,那这支队伍的根,就还是黄家的。
孙大成没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落在了黄仁贵身上。
就那么一眼。
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瞬间扎进了黄仁贵的心窝里。
黄仁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像是光着屁股站在雪地里,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还……还有事?”孙大成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我需要他出面吗?”
黄仁贵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不不不!不需要!不需要!大成你忙,你忙!这点小事,怎么能劳烦你呢!”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想让自己儿子发饷银,从根子上架空孙大成?
门都没有!
这个男人,根本不吃这一套!
黄仁贵再也不敢提半个字,赶紧冲着管家孙贵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裁缝!给姑娘们做衣服!做鞋子!还有,单独开伙的柴米油盐,一样都不能少!都用最好的!”
他又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拌出一个盒子,里面全是大洋,推到孙大成的面前。
“大成,这是盖训练场的钱,你看着办,需要什么就买什么,不够了随时跟我说!”
他可不敢再让自己的儿子,去碰这个钱袋子了。
万一孙大成一个不高兴,那可就不是钱的事了,是要命的事。
这支女子护院队,算是正式成立了。
……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西院王玉霞的屋子里,充满了纸墨香和姑娘们叽叽喳喳的笑声。
十个姑娘,在王玉霞的教导下,歪歪扭扭地,总算是都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这只是第一步。
按照孙大成的吩咐,从今往后,她们每天都要跟着王玉霞学认字。
傍晚时分,姑娘们散去。
除了翠花,剩下的九个姑娘,都跟着桃花,满村子地帮她捉跳蚤。
翠花是已婚的妇人,她得回家。
丈夫二狗子是个瘸子,家里许多活,离了她不行。
她住处,就在孙大成那三间青砖大瓦房的隔壁,以后训练起来,也方便她抽空照顾家里。
桃花她们很快就用一个玻璃瓶,装了满满一瓶子黑压压的跳蚤,用布塞紧了瓶口。
可是,这瓶跳蚤,却让桃花一夜都没睡好。
瓶子里,那些小东西一个劲地在跳,身体砸在瓶壁和瓶口的布塞上,发出“啪啪啪”的细碎声响。
那声音,像是直接敲在她的脑子里,让她烦躁得翻来覆去。
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
孙大成已经像一尊铁塔,站在了瓦房前的空地上。
可那十个姑娘,却迟迟没有到齐。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们才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孙大成阴沉着脸,看着她们。
哪个女孩子不爱美?
尤其是在这个英俊帅气的教官面前,谁不想留个好印象?
她们个个都把辫子梳得油光水滑,脸上还特意擦了点廉价的雪花膏。
“你们是不是个个在家里,都把辫子梳了很长时间?”
孙大成冰冷的声音,让姑娘们的笑声,瞬间消失了。
她们低下头,默认了。
孙大成没再多话。
他伸出手。
“桃花,瓶子给我。”
桃花连忙把那个折磨了她一晚上的瓶子递了过去。
孙大成接过瓶子,走到了姑娘们的面前。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拔掉了瓶口的布塞。
惊奇的一幕,出现了。
瓶子里的跳蚤,像是炸了锅一样,疯狂地向上弹跳,在小小的瓶子里,形成了一股不断翻涌的,黑色的浪潮。
就像一锅烧开了的米花。
但是,没有一只跳蚤,跳出瓶口。
一只都没有!
它们弹跳的高度,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给挡住了,最高,也只能到瓶口的位置,然后无力地落下。
姑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景象。
“看到了没有?”
孙大成举着瓶子,在她们面前来回走动。
“这就是习惯!”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短短一夜之间,这个瓶盖,就成了它们习惯的极限。它们每一次用尽全力的弹跳,都在告诉自己,瓶口,就是它们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度!”
孙大成停下脚步,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姑娘那张震惊的脸。
“你们,就跟这瓶子里的跳蚤,一模一样!”
“你们早已形成了自己的习惯!梳头,打扮,怕苦,怕累!”
“昨天,我已经为你们打开了瓶盖,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让你们知道,你们不是只能叫‘丫头’!可是你们呢?你们还是保持着自己原来的习惯,根本没打算,从这个瓶子里跳出去!”
孙大成猛地提高了音量,一声怒吼。
“未来,你们是要上战场杀敌的!不是去相亲的!”
“上了战场,子弹会给你们时间梳辫子吗?敌人会等你们描眉画眼吗?”
“你们这又粗又长的辫子,在地上滚一圈,沾满了泥水,甩起来就能抽瞎自己队友的眼睛!跟敌人肉搏的时候,就是送给别人往手里抓的把柄!”
“现在,你们告诉我,要怎么做?”
整个场子,死一般的寂静。
姑娘们被他这番话,震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瓶还在疯狂弹跳,却永远无法逃脱的跳蚤,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她们的眼睛里,也刺进了她们的心里。
是啊。
她们就是那些跳蚤。
那个看不见的瓶盖,就是她们从小到大,被灌输的那些“女人就该如何如何”的规矩。
翠花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那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
这条辫子,她留了十几年了。
她有些不舍。
可是,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玻璃瓶上时,那点不舍,瞬间就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冲得烟消云散。
她不想当那只跳蚤!
孙大成用一个如此形象的比喻,没有讲任何大道理,也没有用严苛的命令去要求她们,却让她们每一个人,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触动。
一种想要挣脱,想要突破自己的渴望,在她们心底疯狂滋长。
“剪掉辫子!”
汤菊第一个站了出来,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看着孙大成,大声地,坚定地喊道:“教官!我剪!”
“我也剪!”
“我也剪!”
蔡梅,蔡兰,蔡竹,三个刚刚有了新名字的姑娘,也立刻响应。
桃花和杏桃,对视了一眼,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翠花的身上。
翠花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哀怨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火焰。
“我也同意!”
“好!”
孙大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全部给我剪成平头!这样最方便!我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后,迅速来这里集合!”
“我们,开始站队形!开始你们的,第一次正式训练!”
孙大成威严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
姑娘们像是得到了一道赦令,又像是一支接到了冲锋号角的军队,转身就朝着村子里跑去。
她们的脸上,带着泪痕,却洋溢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新生般的兴奋。
躲在不远处墙角下,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二狗子,看得是心驰神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十个水灵灵的姑娘,马上就要剪成光头了?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他正看得起劲,一道冰冷的目光,猛地射了过来。
孙大成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二狗子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刚才还满脑子的旖旎幻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仿佛架着一把刀。
二狗子再也不敢多看一眼,缩着脖子,拄着拐杖,在泥地上手忙脚乱地一通乱划,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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