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带着灵芪貂,披着步云氅,一路疾行,耗费近乎一整日光阴,方重返守朴观地界。
他并未在外停留,径直朝着那片熟悉的药园行去。
夕阳余晖为葱郁的药田镀上一层暖金色,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灵草清香,令他紧绷的心神稍稍松弛。
然而,就在他足尖刚踏入药园篱笆的刹那,身形猛地一顿!一种极其细微、却迥异于往常的气息波动,正自园内茅屋方向传来。
“有人?”裴炎心下微凛,瞳孔骤然收缩。
他执掌药园多年,除却偶尔前来送递物资或传话的杂役弟子,此地几乎从未有外人主动踏足,更遑论是如此悄无声息地潜入。
是谁?意欲何为?莫非是传道阁那边终于按捺不住,欲直接对药园下手?
他瞬间敛息凝神,体内雄浑的大圆满境法力悄然流转,蓄势待发。
肩头的灵芪貂亦感知到异常,雪白毛发微微炸起,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威胁性呜咽,一双乌溜溜的眼珠警惕地盯向前方茅屋。
裴炎屏住呼吸,神识如无形蛛网般小心翼翼地向那气息来源处探去。
然而,当他真切地“看”清屋内那道负手而立、正悠然打量着几株翠草的背影时,周身凝聚的戒备与杀意顷刻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置信的愕然与……狂喜!
那身影挺拔如松,着一袭略显风尘却难掩其质的青色道袍,虽只是静静站立,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这背影,他太熟悉了!
“蓝…蓝师兄?!”裴炎失声唤道,声音因激动而略带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他快步穿过药田,来到茅屋门前。
屋内之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历经风霜的沉稳与些许疲惫,嘴角却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不是多年前外出游历、寻求突破契机的蓝少安,又是谁?
“裴师弟,别来无恙。”蓝少安目光落在裴炎身上,笑容温和依旧,然而那笑容仅在脸上维持了一瞬,便骤然化为浓浓的惊诧与难以置信!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睁大,仿佛看到了某种超出理解范畴的景象,上下仔细打量着裴炎,语气中充满了极度的意外:“你…你竟已臻至淬体境大圆满之境?!”
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当年离开时,这位由他亲手引入山门、资质仅为雏形人窍的小师弟,只是刚刚开始他的修行之旅。
这才过去几年?寻常雏形人窍资质的弟子,能修炼到淬体四五层已是侥天之幸,耗尽毕生光阴也难触九层门槛,更遑论这需要莫大机缘与积累的大圆满之境!
即便是他自己,身负地窍资质,也是在外历经诸多生死磨难、耗费数载苦功,方得侥幸踏足此境。
裴炎被蓝少安那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压下心中重逢的激动,恭敬行礼道:
“蓝师兄,真的是你!你何时回来的?你…你可已成功晋升凝神境了?”
他心中同样充满疑问与期待。蓝少安是他修行路上的引路人,亦是他少数真心敬重与信任之人。
蓝少安闻言,眼中的惊诧缓缓收敛,化为一丝复杂的感慨,他微微摇头:
“尚未。凝神之境,岂是易与?此番游历,虽有所获,积累了些许把握,但距那临门一脚,终究还差些火候与…机缘。”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聚焦于裴炎身上,
“倒是你,裴师弟…你这修行进境,实在是…骇人听闻!
若非你真切站在我眼前,气息沉凝雄浑,确是大圆满无疑,我绝难相信!”
他向前一步,语气变得极为郑重:
“我回观后,曾听徐长老略提及你近年修行刻苦,进境颇速。
我原以为只是较同辈快上些许,万万没想到…你竟能跨越天赋鸿沟,达至如此境界!
这绝非单凭‘刻苦’二字所能成就。师弟你…想必是另有一番非凡际遇吧?”
他的目光中有关切,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为裴炎感到的惊奇与欣慰。
裴炎心中微微一紧。
关于自身修为暴增之事,他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无非是归咎于心无旁骛的苦修加上一点点运气。
他深知自身秘密太过惊世骇俗,即便对蓝少安,也绝不可轻易透露半分。
他张了张嘴,正欲将那番演练多次的说辞道出:“蓝师兄,其实是这样的,我……”
不料,蓝少安却忽然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脸上露出一抹了然与宽容的笑意,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豁达:“不必细说,裴师弟。”
裴炎一怔,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蓝少安负手望向药园中生机勃勃的翠草,悠然道:
“修行之路,漫漫长远,谁能没点属于自己的缘法与秘密?
便是为兄我,这些年在外,亦有几番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
此乃个人之造化,亦是天道对勇毅之士的馈赠。”
他转回目光,真诚地看着裴炎,“你只需记住,这是你凭自身能力与机缘所得,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亦不必因此而有任何负担。
日后若再有人问起,你大可理直气壮地回绝。修行界中,探人根底本就是大忌。”
裴炎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感动。
蓝师兄还是那个蓝师兄,一如既往地通透豁达,且真心为他着想。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维护,让他因隐瞒而产生的一丝愧疚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厚的敬重与亲近。
他笑了笑,不再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蓝少安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裴炎肩头,落在了那只正探头探脑、好奇打量着他的雪白小貂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讶异,随即了然一笑:
“哦?裴师弟何时也养起这等小东西了?倒是生得灵秀可爱,与你颇为亲近。”
他语气随意,显然并未将这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兽太过放在心上,只当是裴炎少年心性,见其可爱便收在身边作伴。
他略作沉吟,语气转为略带提醒,却并无责备之意:
“不过,裴师弟,修行之人,重心当在自身道途。
豢养灵宠,虽能添些生趣,偶也得些助力,却也分心耗时,需耗费资源培育,利弊需得自行权衡,莫要因小失大,耽于玩物丧志才好。”
他这番话说的颇为委婉,显然是考虑到裴炎如今已臻至大圆满境,心性定然沉稳,绝非不知轻重之人,或许只是初次接触异兽,难免有些新鲜喜爱。
裴炎心下微松,面上适时露出一丝赧然,顺着话头道:
“师兄提醒的是。此貂是前番偶得,见其灵性尚可,便留在了身边,平日倒也乖巧,并未过多分心。”
蓝少安闻言,点了点头,神色更为缓和:
“嗯,你素来沉静自律,我自是放心。
只是提醒一句,在外人面前,最好莫要轻易显露此兽。”
他语气稍沉,带上了几分阅历带来的告诫,“为兄此番游历,于外界所见颇多。
修士携异兽同行者不在少数,其中确有益处,或可助战,或善寻宝,或通人意,是为臂助。
然,福祸相依。显眼的灵宠,易惹人觊觎,平白招来祸端;
其独特天赋若被识破,更可能怀璧其罪。
故而,若非实力足以震慑宵小,或此兽确有不可替代之大用,寻常还是莫要轻易示于人前,以免徒生事端。”
裴炎心中凛然,知这是蓝少安的经验之谈,忙恭敬应道:“多谢师兄提点,裴炎记下了。”
蓝少安见他听劝,便不再多言此事,话锋转回正题:
“既已重逢,且你亦是大圆满境界,想必有许多修行疑问,我们入内详谈如何?”
裴炎自然求之不得。两人遂进入茅屋,分宾主坐定。
既已重逢,且蓝少安亦是大圆满境界,裴炎自然不愿错过这难得的请教机会。
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蓝师兄此次归来,可是为冲击凝神境做最后准备?以师兄积累,想必成功把握极大吧?”
蓝少安闻言,却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把握?谈何容易。不过是竭尽所能,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备好所需之物,至于能否成功,终究要看那临门一脚的感悟与…几分天意。”
他语气沉凝,“凝神之境,乃是由凡蜕灵的关键一步,岂是等闲?即便准备万全,失败者亦十之八九。
为兄所能言者,不过是相较于数年前,多了几分挣扎的底气罢了。”
裴炎神色一肃,认真请教道:
“不瞒师兄,我初入此境不久,便深感前方似有无形壁垒,坚不可摧。
即便我日夜苦修,法力亦有寸进,却总觉若不借外力,此生恐难窥凝神之门径。
此等感觉,是否皆因我这‘雏形人窍’的劣等资质所限?
除却寻求完形玄药助力之外,如师兄这般外出游历,遍览山河,体验世情,是否真能如传闻所言,增加那冥冥中的破境契机?”
这是他心中积存已久的困惑。《锻体衍窍诀》与诸多完形玄药虽将他的体魄与法力推至同阶巅峰,但关乎境界突破最本质的“天人感应”,却似乎仍受那先天窍种所桎梏。
蓝少安听罢,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你能于此境之初便有如此清晰感知,足见你根基打得极为牢靠,灵识亦远超同阶。”
他沉吟片刻,组织语言道,“以我所见所闻而言,身负人窍资质者,确是如此。
先天窍种品质,决定了我们与天地灵气沟通的‘桥梁’本就狭窄晦涩。
若无外力强援,单靠自身水磨工夫,欲拓宽此桥,贯通天地,难如登天!”
“而外力之中,完形玄药之效,最为直接霸道!”
他语气肯定,“其内蕴的天地精粹,能于短时间内极大强化我等窍种,模拟出更高天赋者的沟通状态,从而强行叩关!
如你曾给我的那枚完形银灵果,便是其中佼佼者。据我所知,确有人凭此一类玄药,便侥幸功成。”
说到此处,他语气转为低沉惋惜:“然,银灵果药力于我,终究差了一线…或许是我积累仍不足,或许是机缘未至。”
裴炎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那…若是能集齐数种功效互补的完形玄药,同时服食,药力叠加,是否机会便能大增?”
蓝少安眼中精光一闪,颔首道:“师弟果然一点就透!不错!正因如此,古之修士方呕心沥血,研制出那传说中的凝神散丹方。
据传此丹能化数种完形玄药之力于一炉,相辅相成,效力绝非简单叠加,而是产生玄妙蜕变,能极大弥补先天资质之不足,为吾等资质平庸者,硬生生劈开一条通天之路!”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裴炎:“我方才提及凝神散,见师弟面色如常,似是早有耳闻?”
裴炎点头,并不隐瞒:“机缘巧合下,曾从一位交易市集的掮客口中听闻此丹神效,亦知…完形银灵果便是其主药之一。”他自然略去了王桥策与万物盟之事。
蓝少安闻言,脸上笑意更深,拍了拍裴炎肩膀:“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间,师弟不仅是修为大进,这见识与际遇,也非往日可比了!竟能结识这等知晓古丹方之人,好事!”
他旋即又叹道:“只可惜,凝神散所需诸药,无一不是世间难寻的完形珍品,尤其那最为核心的玉髓参,更是只存在于传闻之中…此丹,于我等而言,终究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也唯有退而求其次,尽力寻求一两味合适的完形玄药,搏那一线渺茫机会了。”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感慨。
裴炎亦是配合地露出苦笑,心下却是波涛翻涌。
他何止是知晓?银灵果、金骨藤皆已齐备,只差那缥缈难寻的玉髓参!但此等惊世骇俗之事,此刻万万不能显露分毫。
蓝少安将裴炎的苦笑理解为同病相怜,便不再于此话题上多言,转而道:
“至于你方才所问的外出游历,其意义,绝非仅仅是‘增加几率’这般简单。”
他神色变得郑重,“修行之道,绝非闭门造车、法力积累那般简单。
心境、见识、感悟,乃至对天地万物的理解,皆至关重要。”
“游历四方,跋山涉水,入世历练,见众生百态,历悲欢离合,甚至经历生死危机…这一切,皆是在打磨道心,开拓识见。”
他语气深沉,“在这个过程中,你的意志会愈发坚韧,对自身之道会理解得更为透彻,甚至可能于某个刹那,因一景一物、一事一情的触动,福至心灵,捕捉到那玄之又玄的破境契机!
这是一种积累,一种沉淀,一种…无法言传、只可意会的修行。其重要性,有时甚至不亚于一味灵丹妙药。”
裴炎凝神静听,只觉字字珠玑,以往许多模糊的念头此刻豁然开朗。
回想自身,若非离开药园,经历坊市交易、秘境探险、乃至生死搏杀,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与形形色色的修士,心境与实力绝不会提升如此之快。他不由缓缓点头,深以为然。
蓝少安见裴炎神情,知他已明白其中关窍,便不再多言此事。
他话锋忽地一转,神色略显凝重:“此外,我回观后,听闻你近来似乎卷入了生丹堂与传道阁、炼武堂之间的纷争?
甚至还经历了一次颇为凶险的截杀?”
裴炎神色一肃,点头道:“确是无妄之灾。”
当下,他便将当日如何因拒绝即刻前往传道阁回话而得罪邱子墨,后又如何在护送玄药任务中遭遇蒙面黑衣人截杀之事,详细叙述了一遍。
其中自然略去了自身反杀、爆蓬莲子等关键细节,只强调幸得陆黎师兄与徐长老及时援手,方才侥幸脱险。
蓝少安静静听着,当听到裴炎因不从对方无理要求而受辱时,眉头紧蹙;听到护送任务遇袭时,面色更是沉凝如水。
待裴炎说完,他目光锐利,直指核心:“依你之见,当日截杀之人,究竟是否真是邱子墨、李磐修他们?你与他们交过手,可曾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裴炎心中微动,知此问关乎重大。
他沉吟片刻,方谨慎答道:
“交手仓促,对方皆蒙面黑袍,功法招式亦有意遮掩,难以从路数上准确判断。
然…事后传道阁那边反应异常,不仅对邱、李二人行踪含糊其辞,反而屡屡针对于我,散布流言,甚至派人暗中探查…此举,着实令人心生疑窦。
依师弟浅见,十有八九,便是他们所为。”他并未将话说死,但倾向性已然明确。
蓝少安听完,缓缓颔首,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之色:
“我与几位长老分析后,亦倾向于此。
然,据陆黎所述,当场殒命之二贼,并非邱、李。
他二人应是最后趁乱夺走玄药之人。
既然如此,传道阁与炼武堂如今这般不依不饶,处处针对我生丹堂,甚至牵连于你,却是为何?
莫非…邱子墨与李磐修二人,此后又遭遇了某种不测,未能安然返回?”他说此话时,目光似有意无意地扫过裴炎面庞。
裴炎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与凝重:
“此事…师弟便不得而知了。或许是他们借题发挥,故意寻衅?毕竟如今他们两堂联手,明面上看,确是势大。”
蓝少安凝视他片刻,忽地冷哼一声:
“若邱、李二人当真就此失踪,再也回不来…那他们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表面联手势大,实则核心受损,未来之争,胜负犹未可知!”
他话语中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似乎生丹堂还握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底牌。
裴炎知趣地没有追问其中深意。
蓝少安顿了顿,神色极为郑重地看向裴炎,压低声音道:
“裴师弟,我此番归来之事,目前观中除几位长老外,便只你知晓。
切记,万不可将我回来的消息泄露出去。”他语气严肃,“本来按长老之意,我需立刻闭关,冲击凝神,不该来此寻你。但…我信你。”
裴炎立刻肃然应道:“师兄放心,裴炎明白轻重,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字!”
蓝少安面色稍霁,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接下来这段时日,我会闭关全力冲击境界。待我出关之后,无论成败,你我有事再聊。”他说着,便欲转身离去。
裴炎送至园口,望着蓝少安消失的方向,心中暖意与敬意交织。
他低头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小家伙。蓝师兄方才关于灵宠的提醒虽是基于误解,但其关怀之情与宝贵经验,却弥足珍贵。
返回茅屋,裴炎静坐良久,细细回味与蓝少安的每一句交谈。
关于凝神散的渴望,关于游历的必要性,关于宗门暗流的警示……一切线索,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黑木森林!
那里既有凝神散最后的希望——玉髓参,亦是一场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远行游历。更是他避开宗门眼前纷争,提升自身实力的最佳选择。
决心,于此际彻底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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