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远山脸上的褶子,此刻笑成了一朵灿烂的秋菊。他手里捏着一份文件,因为激动,指尖微微泛白,那份印着红头的A4纸在他手中仿佛重逾千斤。
“苏副主任!文件下来了!县委办刚发下来的红头文件!”吴远山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那股子从肺腑里冒出来的兴奋劲儿,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苏正刚从周书记办公室那场无声的交锋中走出来,心神还未完全平复,便被老主任这副模样弄得有些意外。他接过文件,目光落在标题上。
《关于加强县委督查室职能建设,提升督查工作效能的若干意见》。
很官方,很标准的标题。但苏正的目光,却被文件正文里的几行字牢牢吸住。
“……为适应新时期下的督查工作要求,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增加县委督查室行政编制三名,事业编制五名……另设专项工作经费,由县财政直接划拨,专款专用……”
“……为应对重点领域、重大项目的督查需求,督查室内设三个专项督查小组,由苏正同志兼任总负责人,赋予其在权限范围内,自主立项、自主调查、调动协调相关部门配合的权力……”
编制!经费!自主权!
这三个词,对于督查室这种常年被边缘化的“养老”部门来说,不啻于久旱逢甘霖。过去,督查室就是个“传声筒”和“橡皮图章”,领导让查什么就查什么,查完了写个报告,至于报告有没有人看,看了有没有用,那就全看天意了。想要点经费,得跟办公室磨破嘴皮;想借调个人,得看兄弟单位的脸色。
而现在,这份文件,不亚于一道圣旨,直接把督查室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偏院,抬进了县委大院的权力中堂。
尤其是赋予苏正的那几项权力,更是前所未有。自主立项,意味着他可以不再被动地等待任务,而是可以主动出击,像一柄锋利的探针,刺向他认为有问题的任何角落。
“苏副主任,这……这可是咱们督查室建制以来,头一回啊!”吴远山搓着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咱们督查室的春天,不,是盛夏!盛夏来了!”
苏正将文件递还给吴远山,心中的波澜远比脸上表现出来的要汹涌。他知道,这不是春天,也不是盛夏。这是周正国递给他的一把上了膛的枪。那场办公室里的谈话,他通过了考验,现在,便是兑现承诺的时候。
“吴主任,这是周书记和县委对我们督查室的信任,我们不能辜负。”苏正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吴远山瞬间冷静下来,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是,是!苏副主任说的是!”
两人并肩走回督查室所在的楼层,还没进门,苏正就感觉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督查室的门大敞着,以往这个时间点,里面多半是喝茶看报的闲散,或是低声聊天的嗡嗡声。可今天,里面却是一片诡异的“忙碌”。
靠窗的老李,正拿着一块抹布,反复擦拭着他那已经能照出人影的办公桌,那股认真劲儿,仿佛是在擦拭一件稀世古董。角落里的老钱,平日里踩着点来,提前走,雷打不动的“卡点战神”,此刻却戴着老花镜,捧着一本厚厚的《政策汇编》,看得摇头晃脑,嘴里还念念有词。
就连那个刚分配来不久,整天抱着手机刷短视频的年轻科员小张,也收起了手机,正襟危坐,面前摊开一个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一副随时准备记录领导重要指示的恭敬模样。
整个办公室里,流淌着一种既紧张又亢奋的空气。
当苏正和吴远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十几道目光,“唰”地一下,齐齐聚焦在苏正身上。
那目光复杂极了,有敬畏,有好奇,有揣测,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神笔马良”、“苏青天”……这些天,关于苏正的传闻早已在县委大院里传得神乎其神。厕所革命,他一支笔让领导们“回归自然”;药品风波,他一句批注让黑心药商“高”到破产。如今,这位年轻的副主任,不仅毫发无损,反而还带着尚方宝剑回来了。
所有人都明白,督查室的天,彻底变了。那些混吃等死的老油条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再想像以前那样喝茶看报混日子,恐怕是不行了。谁知道哪天自己工作不力,就成了苏副主任“神笔”下的下一个祭品?
“咳咳。”吴远山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片寂静。他现在看苏正,就像看自家最有出息的子侄,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都干什么呢?手头的工作都做完了?”老主任拿出了久违的威严。
“做完了,做完了!”老李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抹布,脸上堆起菊花般的笑容,“主任,苏副主任,喝水!我刚烧的热水!”
说着,他已经手脚麻利地拿起暖水瓶,冲向苏正的办公室。
苏正没有理会这些微妙的变化,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门,他发现里面已经焕然一新。原本那张老旧掉漆的办公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宽大厚实的红木办公桌,桌上摆着崭新的文件架和笔筒。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也被换成了一盆生机勃勃的君子兰,叶片肥厚,油光发亮。
老李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姿态谦卑得像个学徒。
“苏副主任,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您尽管吩咐。”
苏正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谢谢,不用了,你先去忙吧。”
“诶,好,好!您有事随时叫我!”老李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把门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苏正坐到那张崭新的大班椅上,椅子是真皮的,柔软而有弹性,轻轻向后一靠,便能将整个身体包裹住。他看着这间脱胎换骨的办公室,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
他知道,这张椅子,这张桌子,窗外那些敬畏的眼神,都来自于他手中那支看不见的笔,更来自于周正国赋予他的权力。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能斩妖除魔,为民开路;用不好,便会伤人伤己,甚至走火入魔。
他拿起桌上那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在指尖缓缓转动。自从上次事件后,他口袋里那支爷爷留下的钢笔,笔杆上的符文已经变得清晰可见,甚至在某些时刻会散发出微弱的金光。他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现在,他不仅有了这股“超常规”的力量,还有了周书记赋予的“常规”权力。两者结合,他终于可以不再束手束脚,可以真正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撬动这个盘根错节的世界。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脑海里开始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水利局的“渔夫”吴江已经落网,但那只是赵立新关系网中最外围的一环,想要动“园丁”这棵大树,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合适的时机。这件事,急不得。
那么,作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应该烧向哪里?
必须找一个民怨沸腾、矛盾尖锐,但又不像康泰医药那样直接牵扯到县长一级,可以让他迅速打开局面,树立威信的领域。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是科员小张。他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拿着一叠信件,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讨好。
“苏副主任,这是今天上午刚收到的一些群众来信,吴主任让我整理一下,拿给您过目。”
“放这儿吧。”苏正点了点头。
小张将信件轻轻放在办公桌的一角,如释重负般地退了出去。
苏正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封是那种最便宜的牛皮纸信封,已经有些褶皱,边角都磨毛了。
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上面用圆珠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字迹歪歪扭扭,还夹杂着几个错别字,但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力道,仿佛要将纸张划破。
信的开头写着:
“尊敬的县委领导:我们是城关镇东王村的村民,今天冒死给你们写这封信,是想问问,咱们清源县,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正的眉头,不易察索地皱了一下。他继续往下看。
“……县里说要建什么工业园,是好事,我们都支持。可征我们的地,一亩水浇地,就给那么点补偿款,连买化肥的钱都不够!我们去征地办问,他们说这就是标准!可我们打听到,隔壁市里同样的征地项目,补偿标准比我们高了快一倍!”
“我们不服,就去找征地办的王主任理论。那个王八蛋……哦不,那个王主任,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连门都不让我们进,还让保安把我们往外推,说我们是‘刁民’,再闹事就让派出所来抓人!”
“领导啊,那地是我们的命根子啊!现在地没了,钱又少得可怜,我们一家老小以后可怎么活啊!求求你们,为我们这些老百姓做主啊!”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鲜红的、歪歪扭扭的指印,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按上去的,旁边还洇开了一小片暗红,分不清是印泥还是血迹。
苏正拿着这张薄薄的信纸,却感觉它重如山岳。他仿佛能看到一群淳朴而又绝望的农民,被堵在冰冷的政府大门外,求告无门。他仿佛能听到那个“王主任”隔着门板传出的、充满傲慢与不屑的斥骂。
一股熟悉的怒火,再次从他的心底缓缓升起。
他将信纸放下,目光扫过桌上那一叠厚厚的群众来信。他知道,这绝不是孤例。
工业园区项目……征地办……王主任……
苏正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他伸出手,将那封带着红指印的信纸,单独抽了出来,平平整整地放在了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他知道,自己上任后的第一块硬骨头,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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