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冬,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地牢。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陈年血腥气,还有一种肉体被灼烧后特有的焦糊味。冰冷的石壁凝结着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地面浑浊的积水里,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几盏挂在墙上的煤油灯,灯苗不安地跳跃着,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布满污渍的墙壁上,如同地狱的壁画。
赵珺尧坐在一张沉重的橡木椅上,身上依旧是挺括的黑色大衣,领口竖起,遮住了小半张冷峻的脸。他指间,正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两截断裂的银簪——正是那枚从枕边出现、又从沈婉悠发间消失的莲花簪。簪身冰冷,断裂处尖锐,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簪头上那朵精致的银莲,在昏黄跳跃的灯光下,莲心深处的“沈”字依稀可见。
不远处,刑架上吊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那是一个被抓获的日本间谍。两个穿着皮围裙、面无表情的壮汉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烧红的烙铁再次按上那人早已皮开肉绽的胸口,“滋啦——!”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伴随着一股青烟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不似人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惨嚎,撕心裂肺。
然而,这足以让常人崩溃的声音,落在赵珺尧耳中,却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指间断簪冰冷的触感和西装内袋里那三粒小小的、圆润的珍珠纽扣所占据。那是那夜轿车被掀翻后,他从狼藉的现场唯一找到的、属于沈婉悠的实物。珍珠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她身体的微温残留,与他记忆里她嫁衣袖口缺失的装饰严丝合缝。她就那样凭空消失了,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只留下这三粒微小的珍珠,如同她破碎的、无处可寻的踪迹,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
“爷。”一个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珺尧身侧半步的位置。是风奕川,他穿着利落的深灰色短褂,面容普通得丢进人堆就找不着,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他递上一个封着火漆的牛皮纸信封,信封边缘磨损,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黑市那边,有消息了。跟您之前让查的‘莲花’有关。”
赵珺尧眼神一凝,放下断簪,接过信封。指尖用力,火漆碎裂。里面只有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照片拍摄的似乎是某个豪华展厅的一角,聚光灯下,一件碧绿通透、雕工繁复精美的翡翠莲花摆件熠熠生辉。那莲花的形态、花瓣的层叠弧度……与沈婉悠在向他描述过的、沈家祠堂供奉的传家宝,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让赵珺尧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寒刺骨的,并非这价值连城的翡翠莲花本身,而是照片的角落——在展厅边缘模糊的背景人群里,一个穿着侍者制服、侧身而立的男人,只露出了小半张脸和一只眼睛。那只眼睛里,带着一种赵珺尧刻骨铭心的、混杂着贪婪与残忍的熟悉感!
是阿忠!那个本该在几个月前那场惨烈车祸中,与翻倒的斯蒂庞克轿车一同化为火球的司机!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赵珺尧身上弥漫开来,地牢里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连刑架上奄奄一息的间谍都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寒意,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他猛地站起身,大衣下摆带起一阵冷风:“备车!去……”
“嘀嘀嘀——!!!”
怀表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极其尖锐刺耳的蜂鸣!这声音不同于陈嘉诺设置的信号,更加急促、更加高频,带着一种仪器濒临极限的疯狂感!——这是东方清辰在浑天仪观测室单独设置的、最高级别的能量警报!
赵珺尧脸色剧变,甚至顾不上风奕川的反应,身影如电般冲出地牢,朝着巡捕房外急奔而去。
观测室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巨大的浑天仪正在疯狂地嗡鸣、震动!原本精密咬合的青铜星轨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扭曲、拉扯,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声。仪轨中心,原本由能量投射出的、沈婉悠那块碧绿色的翡翠玉佩的清晰虚影,此刻正剧烈地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眼看就要彻底消散!
更令人心惊的是,浑天仪上代表二十八宿方位的所有铜星标记,无论原本指向何方,此刻都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死死地指向了代表“惊门”的方位!惊门主凶险、意外、惊变!
东方清辰脸色煞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他双手死死按在浑天仪冰冷的基座上,身体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试图稳定那狂暴的能量流,却如同螳臂当车。他看到冲进来的赵珺尧,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能量……过载!是……是沈姑娘!她……她在另一边……在强行穿越!她根本不懂怎么控制玉佩的力量!这……这是自杀!”清辰的声音带着哭腔,“玉佩……玉佩的本源……受损了!能量核心……裂了!仪轨显示……它……它至少要陷入……十三年的沉寂休眠……才能……才能勉强恢复一丝……重新启动的契机!”他艰难地吐出那个令人绝望的时间数字,“十三年啊!”
赵珺尧如遭雷击,僵立在疯狂震动的浑天仪前,看着中心那抹代表着沈婉悠最后联系的玉佩虚影彻底消散无踪。浑天仪发出最后一声哀鸣般的巨响,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满室冰冷的金属和死寂。十三年……这三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1999年深秋,秋风萧瑟,寒意渐浓。在这个季节里,沈婉悠经历了人生中最为重要的时刻——分娩。她怀胎十月,终于迎来了与宝宝见面的日子。
在姜一鸣的陪伴下,沈婉悠走进了医院的产房。产房内,医生和护士们紧张而忙碌地准备着,一切都显得有些“艰难”。沈婉悠忍受着分娩的剧痛,汗水湿透了她的额头,但她始终咬牙坚持着,因为她知道,宝宝即将降临这个世界。
终于,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宝宝顺利降生了。沈婉悠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然而,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天空突然泛起了五彩霞光,如同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展现在人们眼前。紧接着,凤凰虚影满天飞舞,仿佛在庆祝这个新生命的诞生。这奇异的景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然而,好景不长,五彩霞光和凤凰虚影并没有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天空中突然涌现出滚滚雷云,电闪雷鸣,声势浩大。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措手不及,原本欢乐的气氛瞬间被紧张和恐惧所笼罩。
“唉……!”远在天苍界的一位白衣老者,远远地观望着这一切,不禁深深地叹息一声。他本不想插手人间之事,但看到这满天霞光和凤凰虚影,以及那滚滚雷云,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不采取行动,恐怕这个刚刚降生的小丫头会遭遇不幸。
想到这里,白衣老者毫不犹豫地一步跨出,身形如闪电般迅速,转瞬间便跨越了千里之遥,来到了沈婉悠所在的医院上方。他凝视着满天的雷云,心中暗自思忖着应对之法。
在确定了雷云中的威胁后,白衣老者深深地望了一眼赵珺尧所在的方向,似乎对他生出了一丝感慨。他没想到,这个小子的女儿竟然如此逆天,刚刚出生就引来了如此强大的雷劫。(嗯……!在出手之前,咱可得好好思量一下。毕竟那可是个腹黑的活阎王啊,万一他事后耍赖不认账,那可就麻烦了。所以呢,还是先掏出我那随身携带的小本本,把这件事情详细地记录下来比较稳妥。这可是个人情,他必须得还!)
心里这样想着,白衣老者迅速从怀中掏出小本本,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写完后,白衣老者满意地点点头,心想:“有了这个记录,看他还怎么抵赖!”
接着,白衣老者抬起手,熟练地结出一个印诀,然后轻轻地拍向孩子的身体。随着印诀的落下,孩子体内的血脉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住了一般,瞬间停止了躁动。
做完这一切,白衣老者随手向上一挥,原本密布的雷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驱散了一样,迅速地向四周散去。眨眼间,天空重新恢复了晴朗,阳光洒在大地上,让人感到格外舒适。
事情处理完毕,白衣老者也不磨蹭,转身便迈步离去。地面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一连串的变化实在是太奇怪了。刚才还是满天霞光,美不胜收,可一转眼就变成了满天乌云,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然而,就在大家都以为要打雷下雨的时候,天空却又突然放晴了,这变化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有人感叹道。
面对女儿的降生,姜一鸣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幸福。他对这个小生命疼爱有加,视若珍宝。时光荏苒,转眼间,眠眠已经十一岁了。
那是 2010 年的夏天,浙北姜家村。
七月的天气异常炎热,仿佛大地都被烤得冒烟。太阳高悬在空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蝉鸣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村庄,似乎在诉说着夏日的酷热。
在这个炎热的午后,十一岁的眠眠正蹲在自家小院的丝瓜架下乘凉。丝瓜架下形成了一小片阴凉地,给人带来些许凉意。眠眠的目光被泥土里的一只菜粉蝶吸引住了。这只菜粉蝶的翅膀被蛛网缠住,无法挣脱,正拼命地挣扎着。眠眠心生怜悯,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想要帮助这只可怜的蝴蝶摆脱困境。
就在这时,堂屋里传来了母亲沈婉悠的呼喊声:“眠眠!回来喝水啦!”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堂屋里面光线十分昏暗,沈婉悠正站在院子里,吃力地把一大盆刚刚洗好的湿衣服往竹竿上挂。这盆衣服实在太重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把它举起来。
井水寒冷刺骨,她的双手被冻得通红,但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浸湿了她那件已经有些破旧的衬衫。
沈婉悠一边晾晒衣服,一边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个小生命,是那个意外而来的孩子。距离那次短暂而致命的时空重逢,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她的颈间,那块玉佩依然静静地悬挂着,没有丝毫变化,就像一块普通的石头。然而,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刻,当她进入那个特殊的空间时,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回应。
十一年了,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可她的希望却越来越渺茫。
当眠眠慢慢地上站起来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被那只蝴蝶吸引住了。那只蝴蝶的翅膀边缘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乳白光晕,这丝光晕是如此的细微,以至于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那只原本被蛛网缠住的蝴蝶,竟然像是突然获得了自由一般,挣脱了蛛网的束缚,歪斜着飞走了。
眠眠不禁惊讶地发出了一声“咦”,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蝴蝶越飞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
随后,眠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间的“永恒之心”。(这是一块由洁白的翡翠雕刻而成的莲花底座,中间镶嵌着一块顶级的心型鸽血红宝石。洁白的翡翠表面布满了血色的纹络,宛如一颗心脏在跳动。)
在阳光的照耀下,那块宝石的深处似乎有暗红色的流光在极其缓慢地游动着,仿佛是在回应着眠眠的触摸。
““妈妈!蝴蝶飞走了!”眠眠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一路飞奔着跑回屋子里,然后像一颗炮弹一样,猛地扑进母亲的怀抱里。
沈婉悠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还是迅速地回过神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眠眠的后背,安慰道:“宝贝,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
眠眠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有些哽咽地说道:“妈妈,我刚才在院子里看到一只好漂亮的蝴蝶,我想抓住它,可是它一下子就飞走了。”
沈婉悠看着女儿可爱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爱之情,她微笑着对眠眠说:“没关系呀,小蝴蝶飞走了,说明它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而且,小蝴蝶这么漂亮,它一定是去寻找更美丽的花朵啦。”
眠眠听了妈妈的话,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
然而,沈婉悠的内心却并没有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最近一段时间,她发现眠眠的一些“特殊”表现越来越明显了。比如说,家里的那只大黄狗,以前对眠眠一直都很友好,可是最近却总是莫名其妙地对着眠眠狂吠,而且还表现出一种畏惧的样子。还有一次,眠眠随口说了一句想要吃野山莓,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就在门口的石阶上看见放着一小篮子沾着新鲜露珠、熟得透亮通红的野山莓……这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小事,像细密冰冷的针,日夜不停地扎在沈婉悠紧绷的神经上。她只能一遍遍地叮嘱眠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些“奇怪”的事,包括爸爸。
“爸爸回来了!”院门声响,眠眠欢快地跑出去。
姜一鸣穿着整洁的短袖衬衫,提着公文包,脸上带着工作后的疲惫,但看到女儿,眉头舒展。他放下包,揉揉眠眠的头发,语气宠溺:“又在玩?看这一头汗。”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卡通铅笔盒,“喏,给你的。”
“谢谢爸爸!”眠眠开心极了。
姜一鸣这才看向沈婉悠,目光平淡,带着习惯性的疏离:“晚上吃什么?”他对妻子的要求是安分、顾家、带好他唯一的宝贝女儿眠眠。
“买了鱼,这就做。”沈婉悠垂眼,拿起盆走向厨房。
沈婉悠在镇上的“晨光文具”店打工贴补家用。融入现代社会对她仍是挑战。
“沈姐,结账。”学生放下练习册。
沈婉悠仔细看封底价格:“数学15块8,英语12块5……”笨拙地按着计算器。
“扫条形码就行啦!”学生指着扫码枪。
“啊?哦哦!”沈婉悠脸一红,手忙脚乱,机器“嘀嘀”报错。
学生无奈地自己操作。沈婉悠红着脸数钱找零,感到一阵疲惫与格格不入。
文具店的妇人们偶尔投来目光,多是好奇或对她沉默内向的些许议论,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姜家那个普通、安分的媳妇。沈婉悠反而庆幸,专注整理货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2010年”的日历。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七十六年的鸿沟。那个蓝眸的男人,是否早已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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