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战和他的残兵还在渭水河畔的官道上,随着辚辚的车轮和缓慢的马蹄,向着咸阳艰难跋涉时,关于黑石滩那场惊世之战的初步战报,已经如同插上了翅膀,先一步飞越了山川河流,抵达了那座庞大而森严的帝国心脏。
咸阳宫,深宫偏殿。
年轻的秦王嬴疾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那张巨大的、雕刻着玄鸟纹饰的黑漆案几之后。殿内只点着几盏昏暗的羊油灯,跳动的火苗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显得愈发孤寂而深邃。
他手中,正捧着一卷由蒙骜亲笔书写、以最快速度送达的军情急报。绢帛是凉的,带着驿马奔驰后的风尘气息,但上面所记载的内容,却仿佛带着黑石滩未散的硝烟与血腥,灼烫着他的指尖。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几个关键的字眼上:
“丙字营第七百人队,校尉秦战……以五百步卒,于黑石滩构筑‘却月阵’……血战五日,毙伤犬戎偏师兀术部逾一千五百骑……力保粮道不失……”
五百,对三千。
五日。
一千五百。
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嬴疾的心头。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是何等惨烈、何等绝望,却又何等……不可思议的场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案几边缘,发出“嗒……嗒……嗒……”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殿宇内回荡,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只是此刻,这节奏比平时要快上一些。
“水泥?炼钢?却月阵?……”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这些陌生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词汇,一次又一次地与那个名叫秦战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最初,他只是一个献上泥模铸箭法的边卒,有点小聪明。
后来,他在将作监弄出了质量不错的铁器,是个可造之材。
戊-十七烽燧,他展现出了不俗的守城能力和带兵手腕,值得栽培。
而这次的黑石滩……
这已经超出了“可造之材”的范畴!这简直是非人之功!是足以震动整个兵家理论的奇迹!不,或许不能用“奇迹”来形容,蒙骜的战报里写得很清楚,那不是侥幸,那是依托于一种前所未见的、半圆形的防御工事和极其严酷高效的弩箭轮射达成的战果!
“却月阵……” 嬴疾的目光再次落在这三个字上,蒙骜为其定名,听起来倒是颇有气势。但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秦战当初在偏殿问对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对古兵法的敬畏,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解决问题的专注。
这个人,他仿佛不是在学习或运用已有的知识,他是在……创造!用他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奇技淫巧”,和一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硬生生在绝境中开辟出一条生路!
一股混杂着极度欣赏、强烈好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于帝王本能中的忌惮,在他心中翻腾。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他的能力,若能完全为大秦所用,必将成为横扫六合、奠定万世基业的无上利器!
可若……他的心思不在大秦,或者,他的存在本身,已经开始动摇某些固有的秩序和……权威呢?
嬴疾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他想起之前收到的密报,关于秦战在军中以“秦氏工坊”之名,行“交易”之实,虽是为了麾下士卒,却也触碰了旧有军需体系的利益,引来不少非议。此次黑石滩大捷,其声望必将如日中天,届时……
“呼——”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中的绢帛缓缓卷起,动作优雅而沉稳。灯光下,他俊朗的面容一半明,一半暗,深邃的瞳孔里映照着跳动的火苗,谁也看不透那平静表面下,究竟在酝酿着怎样的心思。
“传令,”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黑石滩大捷,有功将士,着即按律论功行赏,不得延误。校尉秦战及其所部,安置于西郊驿馆,好生将养,一应所需,务必周全。”
“诺。” 殿外阴影中,传来内侍恭敬的应答声,随即脚步声远去。
嬴疾重新拿起另一卷奏章,似乎要将注意力转移。但若有人靠近,便能发现,他那握着笔管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紧。
…………
几乎就在秦王收到战报的同时,关于黑石滩之战的各种版本的流言和那份经过删减、却依旧震撼的战报内容,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咸阳的权贵圈子里炸开了锅。
丞相府邸,灯火通明。
几位须发皆白、身着深色锦袍的老臣围坐在一起,面前也摊着一份抄录的战报。他们是秦国传统的军功贵族和文官体系的代表人物。
“五百破三千?还是在那无险可守的黑石滩?坚守五日?斩首千五?” 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老者皱着眉头,手指点着绢帛上的数字,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蒙骜是不是……夸大其词了?或是将那秦战小儿之功,据为己有不便,故而过分渲染?”
“吕公所言,不无道理。” 旁边一个身材微胖、眼神精明的官员捋着胡须附和,“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依常理推断,五百步卒,面对三千精骑,能拖延一两日已是极限,如何能达成如此战果?怕是其中另有隐情,或是蒙骜为其麾下爱将铺路,故意虚报战功。”
“哼,泥巴垒城?古怪阵型?闻所未闻!” 另一个脾气略显急躁的武将模样的老者哼了一声,虽穿着便服,依旧坐得笔直,“打仗靠的是堂堂正正之师,是悍勇无畏之气!这些奇技淫巧,或许能逞一时之快,终究非正道!若人人都学他这般取巧,我大秦锐士的悍勇之气何在?!”
质疑、不解、甚至隐隐的排斥,在这些浸淫传统军事和权力规则多年的老臣之间弥漫。秦战的胜利,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挑战了他们固有的观念,也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功劳卓着的年轻人崛起,会对现有的权力格局产生怎样的冲击?
而与此同时,在咸阳另一处不那么起眼、却聚集了不少年轻将领和务实派官员的府邸内,气氛则截然不同。
“妙啊!真是妙极!” 一个年纪稍轻、眼神锐利的将领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因地制宜,以车仗泥石为城,化不利为有利!这秦战,真乃鬼才!”
“尤其是这弩箭轮射之法,与那半圆阵地结合,形成交叉火力,简直是将弩机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另一个显然是精通器械的官员补充道,眼中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芒,“若能将此法推广至各军,我大秦弩阵的威力,必将再上一层楼!”
“还有那火油之用,虽显酷烈,但战阵之上,能杀敌制胜便是良法!” 有人击节赞叹。
在这里,秦战的“奇技淫巧”非但没有受到排斥,反而被视作打破僵化、开拓新战法的希望。他们更看重的是实际效果,是那实实在在的战绩和其中蕴含的、可能改变未来战争模式的潜力。
当然,也有冷眼旁观、心思更深沉者。
“此子崛起太快,锋芒过露,恐非善事。” 有人低声提醒,“黑石滩之功,已使他名动咸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他那些手段,怕是早已触怒了不少人……”
“王上对其态度,亦是关键。” 另一人意味深长地接口,“如此大功,封赏必厚。只是不知,王上是想将其培养成一柄纯粹的利剑,还是……”
话语未尽,但在座诸人都心领神会。功高震主,从来都是为人臣者的大忌。秦战展现出的能力越强,手段越非凡,他所处的境地,或许就越发微妙和危险。
各种议论、猜测、暗流,在咸阳的宫阙府邸、茶肆酒坊间悄然涌动。秦战这个名字,伴随着“黑石滩”、“五百破三千”、“却月阵”(当然,也有“打狗阵”的粗俗版本在底层悄然流传)这些关键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为了整个咸阳城最为炙手可热的话题。
有人视他为军神再世,有人斥他为旁门左道,有人想拉拢他,有人想打压他,更多的人则在观望,等待着来自王宫那位的最终态度,等待着那个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真正踏入这座权力漩涡的中心。
而在这一切波澜的核心,那位年轻的秦王,只是静静地坐在深宫之中,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审视着棋盘上因一颗意外落下的棋子而引发的连锁反应。
他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温润的玉圭,轻轻摩挲着。
他在等。
等那颗棋子,自己走到他的面前。
殿外的夜空,繁星点点,一轮弯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落在咸阳巍峨的城墙上,静谧之下,是涌动的暗流。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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