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断金的锐响,仿佛抽干了广场上所有的声音。时间凝固了,空气冻结了,连投射在青石板上的阳光,都似乎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而苍白。
绝对的死寂。
数万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钉在木架之上,钉在那柄只剩下半截残躯、断口狰狞的“承影”宝刀上,以及……那柄依旧稳稳架着、只在刃口留下一道发丝般白痕的青黑色横刀上。
视觉带来的冲击,远比听觉更为持久,更为骇人。
一些年迈的、信奉“祖宗之法不可变”的老臣,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那柄“承影”,代表着将作监最高的工艺水准,代表着《考工记》的权威,代表着他们信奉了一辈子的秩序和规范。如今,却像一块脆弱的瓦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毫不留情地击得粉碎!
这破碎的,不仅仅是一把刀。
是一种信仰,一种骄傲,一种维持了数百年的、关于“正统”与“优越”的幻觉。
“不……不可能……” 魏冉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只有离他最近的秦战能勉强听清。他踉跄着,挣脱了搀扶他的吏员,如同梦游般向前走了两步,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要去触摸那半截断刃,确认那是否只是一场噩梦。
他的指尖在距离断口还有半尺的地方停住了,仿佛那参差不齐的断面会灼伤他。他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惨白,转为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陈年墙壁般的死灰色。眼神涣散,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崩溃。精心修剪的短须,此刻也无力地耷拉着,衬得他整个人都萎顿了下去。
完了。彻底完了。
不仅仅是赌约的失败,不仅仅是颜面扫地。在秦王面前,在满朝文武面前,将作监的招牌,被他亲手捧上的“承影”,砸得粉碎。他甚至能想象到回到将作监后,将面临何等狂风暴雨般的指责和排挤。前途、声望……一切皆成泡影。
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秦战,那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想嘶吼,想质问,想将眼前这个毁了他一切的边陲野小子撕成碎片!
然而,当他触及秦战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神时,所有翻腾的恶毒言语,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没有轻蔑,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就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随手劈开了一根挡路的枯枝。
这种无视,比任何嘲讽和炫耀,都更让魏冉感到绝望和刺痛。
秦战没有理会魏冉那濒临疯狂的眼神。他手腕微微一转,将“杀敌刀”从木架上提起。动作依旧随意,仿佛只是拿起一件用惯了的工具。青黑色的刀身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那股无形的锋芒似乎将凝固的空气都割开了一道口子。
他低头,看了看刃口那道细微的白痕,伸出拇指,用指腹轻轻抹过。
触感依旧光滑,那道白痕并未留下任何凹凸感,仿佛只是沾上的一点浮灰。
他这才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御座方向,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整个广场,依旧被那股巨大的、无声的震撼笼罩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那些原本倾向于将作监、等着看秦战笑话的官员,此刻都面色发白,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而那些中立的、或是本就对将作监有所不满的人,则眼神闪烁,心中念头飞转,开始重新评估这位横空出世的栎阳工师,以及他所代表的……那种名为“钢”的可怕力量。
嬴疾靠坐在御座上,身体微微前倾的姿势已经恢复。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寒潭,不起波澜,却将台下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看着魏冉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死灰脸色,
看着秦战那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平静,
看着文武百官那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惶恐,
也看着那柄青黑色的横刀,在秦战手中,仿佛呼吸般吞吐着冰冷的杀气。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比之前似乎慢了一些,却更加深沉,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魏冉。”
仅仅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得失魂落魄的魏冉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踉跄着转身,面向御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臣……臣在……”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
“你,还有何话说?” 嬴疾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越是如此,越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魏冉伏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青石板,那凉意似乎能冻结他混乱的思维。他能说什么?辩解说“承影”锻造时火候差了一分?还是说今日风向不对?任何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笑和可悲。
赌约是他提出的,条件是他定的,如今一败涂地,他还能说什么?
“臣……臣……”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最终化为一声绝望的呜咽,“臣……技不如人……无话可说……甘愿……领受一切责罚……”
最后几个字,几乎耗尽了了他全部的力气。
嬴疾的目光从他颤抖的脊背上移开,落回到了秦战身上。
“秦战。”
“臣在。” 秦战躬身行礼,动作干脆利落。
“此刀,确有利器之实。” 嬴疾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所有竖着耳朵倾听的官员心中凛然。这是来自秦王的、直接的肯定!
“赌约既是你胜,寡人自当践诺。自即日起,栎阳工坊一应事务,由你全权处置,将作监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所需物料钱粮,按制拨付,不得克扣拖延。见你栎阳文书、匠人,依同级相待。”
嬴疾每说一句,跪伏在地的魏冉身体就颤抖一下,仿佛每一句话都是一记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早已崩溃的尊严上。
“至于魏冉……” 嬴疾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瘫软的身影,“当众言明,技不如人,心服口服。即日起,卸去将作监右丞一职,闭门思过。”
处置不算特别严厉,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剥夺官职,逼其当众认输,对于将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的魏冉而言,已是比任何肉体惩罚都更残酷的打击。
魏冉猛地抬起头,脸上死灰之中透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哀鸣般的低嚎,再次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溅起细微的尘埃。
“臣……领旨……谢恩……” 声音如同破锣,带着血丝。
嬴疾不再看他,他的目光重新落在秦战手中那柄横刀上,停留了数息,仿佛要将那青黑色的光芒刻入眼底。然后,他缓缓起身。
“退朝。”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对这场惊人赌局的任何评论。年轻的秦王转身,在一众内侍和郎官的簇拥下,迈着沉稳的步伐,重新走进了那深邃如同巨兽之口的宫门。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的阴影里,广场上那凝固了许久的气氛,才如同冰河解冻般,缓缓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躁动,重新流动起来。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响起,无数道目光复杂地投向依旧站在木台之上的秦战,以及他手中那柄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杀敌刀”。
秦战面无表情地将横刀归入那毫不起眼的硬木刀鞘之中。
寒光尽敛。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他抬眼,望向西方,望向栎阳的方向。
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在他的脸上,也洒落在脚下这片刚刚见证了一场新旧交锋的广场上。
远处,宫墙的阴影里,有几道模糊的人影,正深深地注视着这边,目光冰冷而复杂。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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