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刻刀,刮过淮泗大地,将万物雕琢得坚硬而肃杀。淮水几近封冻,只有中心河道还顽强地流淌着黝黑的河水,仿佛一条墨色的巨龙,在冰封的桎梏下艰难蠕动。南北两岸,绵延数百里的军营寨垒,如同冬眠的巨兽,在凛冽的空气中沉默对峙,唯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诉说着无声的紧张。
洛阳,紫宸殿
殿内暖意融融,苻坚却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单一的南征数据,而是涵盖了整个帝国北疆的庞大信息流。并州、幽州、朔方…各边镇上报的北魏骑兵骚扰频率、规模、深入程度的统计图表,勾勒出一条条令人不安的上升曲线。
“骚扰频率增加百分之四十…单次规模虽小,但总频次惊人…”苻坚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的现代思维习惯性地开始进行回归分析,试图找出这些袭击背后的模式和目标。“目标…多为粮仓、小型戍堡、乃至村庄…目的并非占领,而是破坏、掠夺、制造恐慌…”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这是在测试!测试我防线的反应速度、薄弱环节,以及…”他深吸一口气,“以及并州主力是否真的被抽调南下!”
王永已被派往并州辅佐李威,执行那项危险的“战略欺骗”任务。如今,北魏的回应来了,并非预想中的大军压境,而是这种令人烦躁的、全方位的“压力测试”。
“拓跋珪…比想象中更狡猾。”苻坚喃喃道。这个历史上的北魏开国皇帝,绝非只知冲锋陷阵的蛮酋。这种试探,既谨慎又高效,如同狼群在攻击前,先用爪牙试探猎物的虚实与反应。
一份来自并州李威和王永的联名急报证实了他的判断。信中详细汇报了边境的紧张态势,并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是否要故意“示弱”,在某些非关键地段放任小股魏军得手,甚至“丢失”一两个无关紧要的戍堡,以增强诱饵的可信度,引诱北魏主力真正南下?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数据可以分析风险,但无法量化此举对边民士气的打击,以及对帝国威望的无形损耗。而帝王的思维则在冷酷地计算:边民一时的苦难与恐慌,与重创北魏主力、换取南方战略窗口相比,孰轻孰重?
殿内烛火摇曳,将苻坚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异常高大而孤独。他沉默了很久,最终,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提起朱笔,在奏报上批复:
“准卿所奏。可于马邑、平城等外围据点,酌情示弱,纵敌小入,然需严格控制范围与损失,并提前疏散百姓。切记,此乃诱饵,非真败。若魏虏主力果至,朕要尔等扎紧口袋,予其迎头痛击!一切以歼敌有生力量为要。边民损失,战后加倍抚恤。”
写罢,他放下笔,感到一丝疲惫。这种将百姓作为棋子的决策,无论出于多么理性的战略考量,都让他穿越者的良知感到刺痛。但他别无选择。这就是帝王之路,充满了光明与阴影的残酷权衡。
寿春,征南大将军行辕。
苻朗同样感受到了这个冬天的不同寻常。来自北方的压力,通过叔皇的信件和朝廷文书,清晰地传递过来。他深知,自己稳守江淮的策略,其意义已超越了南方战场本身,更关乎整个帝国的战略布局。
他更加勤勉地处理军务。漕运在督察使司的强力整顿下,效率显着提升,损耗率已降至一成二,前线各营的粮草储备稳步增加,军心愈发安定。对于苻坚提出的“经济战”和“人才战”指令,他谨慎而有效地执行着。“绣衣”下设的秘密商号开始活跃于江淮黑市,大量收购铁器、药材;一些做工粗糙但足以乱真的“度牒”开始流入江东;数批来自江南的熟练工匠,在家眷被“绣衣”巧妙接应后,悄然北渡,被安置在汝南、谯郡等地的新设匠作营中,给予了优厚的待遇和官职。
这些行动如同缓慢注入的毒素,短期内看不出效果,却在不声不响地侵蚀着江东的战争潜力。
西线,张蚝的围困战术取得了决定性进展。江陵城内粮尽援绝,甚至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惨剧。被“绣衣”策反的守军将领终于找到了机会,在一个风雪之夜,突然发难,打开了西门。张蚝的并州狼骑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城中。谯明子率亲卫负隅顽抗,最终被乱刀砍死。失陷数月之久的江陵,终于重回秦军之手。
捷报传至寿阳,苻朗并未大肆庆贺,而是立刻下令:张蚝部就地休整,快速肃清残敌,安抚百姓,修复城防。同时,将江陵光复的消息,以最快速度、最大声势传播出去,尤其是要确保对岸的建康和京口能第一时间得知。
“不仅要收复失地,更要打击敌人士气,提振我军威望,同时…”苻朗目光深邃,“给建康的桓玄和京口的刘裕之间,再添一把猜忌的柴火。”他亲自起草文书,在捷报中特意强调了“伪蜀主谯明子伏诛”、“荆州重归王化”,却刻意淡化了攻城细节,留给南岸无限的想象空间。
建康,楚王府
江陵失守的消息,如同一声丧钟,重重敲击在桓玄的心头。他最后的侥幸心理被彻底粉碎。西面屏障尽失,秦军可以从容整顿荆州,下一步兵锋便可直指夏口、武昌,甚至顺流而下,威胁建康侧翼!
恐慌和愤怒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废物!都是废物!谯纵鼠辈!误我大事!”他在府中咆哮,砸碎了心爱的玉如意。“苻朗!老贼!安敢如此!”
更让他心惊的是来自京口的报告。刘裕麾下的兵力已膨胀至近两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其控制的京口及周边区域,政令几乎只出自刘裕之手,他派去的官员都被架空。如今江陵陷落,刘裕的京口军反而成了建康以东唯一一支强大的、可用的机动力量。
这种依赖感让桓玄感到无比的羞辱和恐惧。他既需要刘裕去抵挡可能东进的秦军,又害怕刘裕趁势坐大,甚至反过来吞噬自己。
谋士看出他的焦虑,趁机进言:“主公,刘裕之势,已难遏制。如今江陵新失,人心惶惶,不如…不如以商议军情为名,召其前来建康。届时或可将其扣下,夺其兵权…”
桓玄眼神闪烁,剧烈挣扎。这是一个诱人的想法,但风险极大。刘裕岂是肯轻易就范之人?若其抗命不来,或来时带重兵护卫,反而会立刻撕破脸皮,逼其造反。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又一记重击袭来。他的心腹查获了一批试图运往京口的“禁运”物资——竟然是数百套精良的骑兵鞍鞯和一批强弓硬弩!而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了江北!
“果然!果然如此!”桓玄气得浑身发抖,之前关于刘裕通敌的谣言此刻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刘裕狗贼!竟真敢与苻坚暗通款曲!这些军械,就是铁证!”
猜忌和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智。他不再犹豫,面目狰狞地下令:“立刻以陛下名义下旨!加封刘裕为卫将军、都督徐兖青三州军事(皆是空头支票)!令其即刻入朝谢恩,并商议北伐…不,商议西征荆州之事!再令中领军将军卞范之,率五千禁军,‘护送’圣旨前往京口!若刘裕抗旨…则以谋逆论处,就地剿灭!”
这是一步彻头彻尾的臭棋,既想诱捕刘裕,又准备武力解决,充满了矛盾和不自信。命令一下,建康城内暗流涌动,无数双眼睛盯向了京口。
京口,北府军大营
刘裕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江陵陷落和建康“封赏”的消息。
校场上,他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何无忌等寥寥数名心腹。寒风卷动着他的衣袍,他的脸色却平静得可怕。
“江陵丢了…苻朗这一步,走得又稳又狠。”他缓缓道,目光如刀,仿佛能穿透长江,看到对岸那位素未谋面的对手。“接下来,他要么西进扫平蜀地,要么…就会休整兵力,等待开春,给我江东致命一击。”
何无忌急切道:“德舆,建康来的圣旨和卞范之的兵马,分明是不怀好意!桓玄这是要对你下手了!我们绝不能去建康!”
刘裕冷笑一声:“去?自然不去。桓玄色厉内荏,愚蠢透顶!苻朗大军压境,他不思联合抗敌,反而自毁长城,真是天助我也!”
他猛地转身,眼中压抑已久的野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他既然给了我们一个‘谋逆’的由头,那我们…便反了吧!”
“反了?”众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刘裕亲口说出,仍是一震。
“不是反晋。”刘裕纠正道,语气斩钉截铁,“是清君侧!桓玄父子欺君罔国,排挤忠良,如今大敌当前,更欲谋害方镇大将,实乃国贼!我刘裕,受国厚恩,今奉北府将士之志,当起兵讨逆,以安社稷!”
他早已准备好了大义名分。这一刻,他等待了太久。桓玄的愚蠢举动,终于给了他一个完美的、足以震动江东的起兵借口。
“无忌,你立刻持我手令,秘密召集各营校尉,今夜三更,于大帐议事!”
“立刻封锁京口所有水路要道,许进不许出!”
“派人密切监视卞范之军的动向!”
“以我的名义,起草檄文,痛陈桓玄罪状,传檄各州郡!”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京口这台沉默已久的战争机器,瞬间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一股压抑已久的、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终于挣脱了蛰伏的冰壳,即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江北,寿春。
苻朗很快通过“绣衣”得知了建康的剧变和京口的异动。他站在地图前,看着代表刘裕和桓玄的旗帜即将发生激烈的碰撞,脸上露出了预料之中的神情。
“果然…忍不住了。”他轻声道,“猛虎出柙,江东必乱。传令各部,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擅过长江!我们要做的,就是看着…等着…”
他下令将江东内乱的消息在军中适当传播,以进一步鼓舞士气。同时,他再次给苻坚写信,汇报了这一重大变局,并在信末写道:“…江东内衅已起,鹬蚌相争之势已成。然刘裕非池中之物,桓玄必非其敌。待其两败俱伤,或刘裕胜出之际,方是我大军南渡,一举定鼎江南之最佳时机。请陛下放心,朗必紧握此良机。”
冰冷的淮水之下,暗流已然汇聚成汹涌的潜潮。南北两岸,两位最具实力的统帅,仿佛隔江达成了某种默契,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江东内部那场即将爆发的风暴。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刘裕,已然拔剑出鞘,剑锋直指建康。
这个冬天,注定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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