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走出律协大楼侧门时,天光未亮。风从街角卷过,吹起他衣角,他没有拉紧,只是把手机握得更牢了些。地下车库的灯一格格亮着,脚步声在空旷里回荡。他刚走到车边,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周正言的短信:“有个女孩在你办公室等你,说是陈浩的女儿。”
林远停下动作,拇指在屏幕边缘停了几秒,然后转身,朝电梯走去。
办公室的门开着一条缝,灯光从里面漏出来。他推门进去,看见一个年轻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藏青色毛衣,背脊挺直。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站起身。
“林律师,我是陈小雨,陈浩的女儿。”
林远没有立刻回应。他把外套挂在椅背上,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她没避开,眼神平静,像在等待一场早已预料的对话。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问。
“我一直在关注城南纵火案的进展。”她说,“上周你出现在律协听证会上,我就知道,你是我爸当年想等的那个人。”
林远沉默片刻,“你知道来找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也会被盯上。”她声音很轻,但清楚,“我爸就是因为不肯闭嘴,才死在那场火里。”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封面泛黄,边角磨损。递过来时,手指稳定。
林远接过,翻开第一页。字迹工整,日期、地点、施工编号一一列明。有几页贴着打印的材料单,旁边用红笔标注了出入项。翻到中间,一段记录让他停了下来。
“三月十七,监理签字验收。材料标号不符,现场钢筋屈服强度未达标。郑世坤到场,称‘按流程走,不必深究’。我提出异议,被要求‘顾全大局’。他们不是不懂,是装不懂。”
林远继续往后翻。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我能出去,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字迹比前面重,像是用力写下的。
他合上本子,放在桌上。
“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把这本日记交给你。”她说,“也想参与调查。我在法学院旁听过刑事证据课,能整理材料,也能查档案。”
林远看着她,“你今年多大?”
“十九岁,大一。”
“你还什么都没开始。”
“但我已经知道了。”她声音没变,“知道有人可以烧掉证据,改掉报告,逼走证人,还能坐在高位上说‘依法办事’。我爸当年不是输给了法律,是输给了规则之外的东西。”
林远没说话。
她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像在等一个判决。
窗外,天色渐亮。楼下的街道开始有车流声。林远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带锁的文件盒,把日记放了进去,锁好。
“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不止这一本吧?”
她点头,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照片,双手递过来。
林远接过。
照片有些模糊,背景是工地,堆放着钢筋和水泥袋。陈浩站在左边,穿着工装,表情严肃。右边的男人西装笔挺,正伸手与他握手。林远一眼认出,那是郑世坤。
他的目光落在水泥袋上。袋身印着厂家名称和标号,数字清晰可见。林远迅速从抽屉里拿出当年的工程验收报告复印件,翻到材料备案页。
标号不符。
他盯着照片,手指在边缘轻轻摩挲。这张合影不是摆拍,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郑世坤出现在问题工地,与项目负责人握手,背景是未达标建材。
这不是间接证据,是直接暴露。
“你爸为什么拍这张照片?”
“他说,那天郑世坤亲自来工地,说‘合作愉快’。”她声音低了些,“他还说,这是他唯一拍下的‘证据’。他知道有人会查,但他没想到,查到最后,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林远把照片翻过来,背面有一行小字:“二〇一三年四月五日,城南三期,郑来过。”
日期比火灾早了不到三个月。
他把照片放进透明文件袋,用记号笔在右下角写下“物证116-1”,然后打开电脑,新建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陈浩日记及关联证据”。
“你来,不只是为了交东西。”他说。
“我不想只是交东西。”她答,“我想接着查下去。我爸没做完的事,我想做。”
林远看着她,许久,才开口:“查下去,不是写论文。它不会给你学分,只会给你麻烦。你可能会被跟踪,被威胁,甚至像你爸一样,突然消失在某个夜里。”
“我知道。”她说,“但我已经想清楚了。如果法律不能保护说真话的人,那学法律的人,就该站出来。”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安静。电脑屏幕亮着,文件夹的图标静静悬浮在桌面中央。
林远起身,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把文件袋放进去,关上。
“我不会让你直接参与外调。”他说,“也不会让你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但如果你坚持,我可以让你协助整理材料,做基础分析。”
她点头,“我只要能做事。”
“还有一件事。”林远转身看着她,“你有没有告诉别人你来找我?”
“没有。手机换了新卡,也没用学校邮箱联系你。我只带了这两样东西来。”
林远盯着她的眼睛,“很好。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单独行动。有任何发现,必须先通过安全渠道传递。我会安排专人对接。”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是一份手绘的联络流程图,标了三个中转节点,最后指向一个加密邮箱。
“我自己设计的。”她说,“参考了你之前在听证会上提到的证据链保护原则。”
林远接过,看了一眼,没说话,但眼神变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拨通李薇的号码。
“准备一下。”他说,“新证据入库,明天早上九点,做初步影像分析。照片需要增强处理,重点是水泥袋标签和郑世坤的衣着细节。另外,调取二〇一三年四月五日前后城南工地的所有监控备份,看能不能找到这张合影的原始拍摄角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你确定要现在启动?”
“确定。”他说,“这张照片背后,不止是一次验收。它证明郑世坤亲自参与过掩盖。只要能锁定时间、地点、在场人员,就能打破‘程序合规’的借口。”
他挂了电话,转向陈小雨,“明天技术室开门,你来一趟。穿便服,不要开车,坐地铁到b口,绕两圈再进楼。我会让李薇在电梯口接你。”
她点头,“我明白。”
林远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城市已经醒来,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他看着楼下街道,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停在路口,车窗 tinted,看不清里面。
他盯着那辆车,直到它启动,驶离。
转过身时,他对陈小雨说:“你父亲留下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的更重要。”
她站在原地,双手交叠在身前,“只要它还能说话,我就不会让它沉默。”
林远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走向保险柜。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陈小雨从包里取出一支录音笔,放在桌上。
“这是我爸最后一个月录的。”她说,“他没来得及整理。但我听了一遍,里面有段话,是关于郑世坤的。”
林远回头看她。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他说,‘他们不怕死人,怕活人一直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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