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办公室的灯亮了。
林远坐在工位上,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字。屏幕上是《共性问题应对建议》的终稿,页脚那句“正义不止于胜诉,更在于让更多人敢于主张”仍清晰可见。他将文档另存为pdF,命名后拖进共享文件夹,起身时顺手把公文包里的那份《程序正义的盲区识别与补救路径分析》也拷贝进去。
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虚掩着。他推开门,打开投影仪,将文件投到白板上。墙上的电子钟显示七点四十五分,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助理小李第一个进来,抱着一叠打印好的材料。随后是另外两名团队成员,一个负责证据整理,一个专攻法律文书。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目光不时扫向门口。八点整,老陈推门进来,穿着洗得发灰的工装外套,手里拎了个旧布袋。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没说话,只是把袋子轻轻放在桌角。
林远站在投影前,等人都坐定,才开口:“我们从头走一遍。”
他调出第一张图表,是案件初期的时间线梳理图。线条从五年前老陈店铺被强拆开始,延伸至最近一次判决生效。“最初我们以为是个案。”他说,“但每挖出一份记录,就发现背后有相似的痕迹——通知缺失、评估不透明、救济渠道阻断。”
小李翻开笔记:“我重新核对了十二份类似案例的卷宗,其中九起都出现在同一区域规划调整前后。补偿协议格式高度一致,签约时间集中在三天内。”
“这不是巧合。”另一名成员接话,“有人在批量处理,用合规流程掩盖实质违规。”
林远点头,切换下一页。屏幕上出现一张关系网络图,标注着相关部门、执行单位和第三方评估机构之间的交集。“我们查到三家评估公司五年内承接了全区百分之七十的征收项目,法人代表无一例外与某管委会有亲属关联。”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老陈忽然抬头:“你们现在说这些,是因为赢了官司?”
林远看向他。
“我不是不信你们。”老陈声音低了些,“可我见过太多‘赢’了又输的事。五年前我也拿过法院传票,最后呢?锁门的声音比判决书响得多。”
没人回应。窗外传来远处工地的机械声,断续地响着。
林远走到墙边,撕下一张贴在角落的纸条,走回来递给他。“你还记得这个吗?”
纸条上写着“没人来”。
“那天你在法庭外站了三个小时。”林远说,“你没喊,也没闹,就是站着。后来有两个证人原本不敢出庭,看见你还在,转身回去了。”
老陈低头看着纸条,指腹摩挲着字迹边缘。
“规则不是铁板一块。”林远继续说,“它会松动,也会被人推开一条缝。你站在那儿,就是在推。”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老陈把纸条折好,放进衣兜。
这时,周正言推门进来。他没穿往常的深色夹克,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袖口整齐地扣着。他在后排坐下,没说话,只朝林远点了下头。
林远重新站回投影前。“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等下一个案子找上门。”他说,“而是让那些还没开口的人知道,有人愿意听。”
他打开新文档,标题是《公益咨询机制运行草案》。“每月第一个周五定为固定接待日,地点设在社区文化站。同时启动线索分级制度——紧急程度、涉及人数、证据完整性三项评分,优先介入高风险个案。”
“人力怎么办?”有人问,“我们现在手头还有四个常规委托要跟进。”
“所里腾出每周三下午。”周正言突然开口,“叫‘公益专时’,这段时间所有行政事务暂停,档案室开放类案查询权限。”
众人有些意外。
“我不喜欢煽情。”他语气平静,“但我记得十年前有个案子,当事人来找我,我说太麻烦,让他回去。三个月后听说他跳楼了。那时候我觉得怕惹事是对的,现在看,其实是怕担责。”
他停顿了一下:“不怕和敢做,是两回事。我们既然在这儿,就得做点该做的事。”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了。原先那种谨慎克制的情绪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实的共识。
林远打开最后一份文件。“还有一个计划。”他说,“把《征收维权指南》做成图文版,配简单案例说明,印成小册子,在街道办、居委会、老年活动中心投放。同步录制音频版,方便不识字的老人收听。”
“宣传经费呢?”助理问。
“先从小范围试点。”林远答,“文化站那边答应提供场地,印刷成本我们自己扛。第一批五百本,不够再加。”
老陈听完,缓缓站起来。他走到投影前,盯着那张时间线图看了很久,然后说:“下个月第一个周五,我带人来。”
“不止五金行业的。”他又补充,“菜市场有几个摊主,十年前就被清过场;还有汽修铺的老王,房子压根没评估就定了价。他们不敢信律师,但……也许能信你一次。”
林远没说什么,只是拿起笔,在会议纪要末尾写下:“致公日正式启动,首期目标:接待二十人以上,登记有效线索不少于十件。”
散会后,其他人陆续离开。老陈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动作很轻,像提醒什么。周正言收拾文件时顺手关掉了走廊灯,却忘了灶台上还煨着药壶。中药味混着晨光,在空荡的办公区浮着。
林远回到座位,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邮箱提示有新消息。是司法局下属调解中心发来的函件,附件标题为《关于基层法律服务协作机制建设的意见征求稿》。
他点开浏览了一遍,在“社会组织参与纠纷前置化解”一条下划了线,然后新建邮件,回复道:“建议增加律师介入节点前移条款,尤其针对群体性征收事项。”
写完点击发送。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那面贴满纸条的墙上。光影移动中,一条条便签仿佛连成了新的路线。
他起身想去倒杯水,刚走到饮水机旁,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社区工作站的群消息弹了出来:
“林律师,今天上午九点,文化站来了几位老人,说是约好来咨询的,不知道是不是您这边安排的?”
林远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二分。
他快步走回工位,抓起公文包。拉链合拢时,那张《程序正义的盲区识别》的文稿又被挤出半寸,边角微微卷起。
他没调整,直接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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