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传票的油墨味还没散尽,第三封快递又被前台轻放在许半夏的办公桌上。
她捏着传票边缘的手指泛白,透过百叶窗缝隙看出去,钢厂的烟囱还在冒烟,却像随时会被掐灭的烛火。
“许总,华东那几家建材厂的律师函也到了。”
助理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许半夏深吸一口气,将传票推到一边。
桌上的报表红得刺眼,原材料库存红线已经亮了半个月,矿场那边的违约通知像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当初为了帮同行们抢低价原材料,她垫资订了一大批矿石,没成想运输链突然断裂,现在货收不到,下游订单又催得紧,两头的官司像一张网,正慢慢收紧。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钢厂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模糊,车间里零星的火花像是困兽的眼睛。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港口调度的电话。
“许总,您名下有批澳洲来的货刚靠岸,商检过了,品质相当好!”
调度员的声音透着兴奋。
“还有两艘旧船,说是您安排的,已经泊在三号泊位了。”
许半夏愣住了,她什么时候从澳洲订过货?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远在俄罗斯的合作伙伴:“半夏,第一批改装船已经启航,后续批次按计划发运,你那边接货没问题吧?”
“改装船?”许半夏的声音有些发颤。
“就是你要的那种旧军船,钢材标号高,拆了炼钢最合适。”
对方顿了顿,笑着补充。
“说起来还得谢你那位朋友,上个月突然找到我们,把价格压到了最低价,还预付了全款,说是一定要保证供应稳定。”
朋友?
许半夏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身影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个总说“你往前冲,我给你兜底”的人,那个在她忙着扩张时总劝她“留点余地”的人,原来从不是随口说说。
她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夜风掀起她的衣角,却吹不散眼底的热意。
车一路疾驰到港口,远远就看见巨大的货轮灯火通明,起重机正在卸载红棕色的铁矿石,旁边两艘旧船安静地泊在水面上,在夜色里像两座沉默的山。
“许总!”
港口负责人迎上来,递过一份文件。
“这是这批货的交接单,还有……您朋友留下的字条。”
字条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矿石是长期合同,船只是应急储备。官司慢慢打,厂子不能停。——你的后盾”
远处的货轮鸣响了汽笛,悠长的声音划破夜空。
许半夏望着那片跳动的灯火,突然笑了,眼眶却有些湿润。她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货收到了。”
“收到就好。”
电话那头,我的声音带着笑意。
“库存够你撑到官司结束,澳洲那边的矿场我签了三年长约,价格锁死了。”
“你……”
许半夏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又该说我多管闲事了。”
我轻笑一声。
“好好打你的官司,原材料的事交给我。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扛。”
挂了电话,许半夏站在码头边,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在脸上。
她回头望向钢厂的方向,此刻那里的灯火仿佛明亮了许多。
手机再次响起,是律师的电话,她深吸一口气接起,声音沉稳而坚定:“张律师,关于那几起诉讼,我们明天详谈,我需要准备一些证据……”
夜色深沉,港口的灯火与钢厂的火光遥相呼应。
风雨未停,但归帆已至,总有一些人,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你撑起一片晴空。
法槌落下的瞬间,许半夏紧绷的脊背骤然松弛,椅面传来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西装裤渗进来,却让她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安心。
法官的声音还在庭内回荡,关于“法不溯及既往”的条文像一道暖流,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霾。
“……对被告人许半夏、伍建设等人在法律颁布后实施的走私行为,单处罚金五十万元……”
冯遇的抽气声就在身侧,这个总爱插科打诨的男人此刻正用袖口抹着脸,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郭启东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伍建设坐在最前排,背挺得笔直,却能看见他握着扶手的手在微微颤抖。
许半夏望着法官席上方的国徽,眼眶一热,积压了数月的恐惧、焦虑、委屈,全化作滚烫的泪水砸在膝头。
走出法院时,阳光有些刺眼。
伍建设狠狠吸了口烟,烟蒂烫到手才猛地甩掉:“妈的,活着真好!”
冯遇笑着捶他一拳:“别光顾着感慨,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国有资产侵吞案像悬在头顶的第二把剑,律师团的车早已等在路边。
会议室里,首席律师推过来一份文件:“许总,伍总,现在只有一个最优解——把侵吞案的主要责任推给伍建设,他是当时的主要负责人,证据链对他最不利,但这样能保你全身而退。”
伍建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却没说话。
许半夏翻看着文件,指尖划过“主犯”“从犯”的字眼,突然“啪”地合上文件夹。
“不行。”
她抬眼看向众人,目光坚定。
“事是我们一起做的,责任不能让老伍一个人扛。要顶罪,我去。”
“半夏你疯了!”
伍建设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劈了。
“你钢厂刚稳住,你进去了厂子怎么办?我一把年纪了,大不了蹲几年!”
“老伍,”许半夏看着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当初是我拉你入局,现在就不能让你一个人收尾。再说,我的钢厂……有人会帮我看着。”
她想起港口那片灯火,心里莫名安定。
正争执间,会议室门被推开,李黎站在门口,脸色沉静:“许总,我找你。”
许半夏心里一动,跟着她走到走廊尽头。
李黎递过来一个牛皮信封,封口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火漆印。
“他让我等你出来交给你。”
李黎的声音很轻。
“他说,你看到信就明白了。”
信封里只有薄薄几页纸,字迹遒劲有力,带着惯有的沉稳:“半夏,当你看到信时,我应该已经把国有资产案的责任揽过来了。
别生气,也别试图翻案,这是目前对所有人都最好的结果。
我的生意暂时由李黎打理,她能力足够,你有任何资金周转的问题,直接找她,不必客气。
澳洲的矿场最近有变动,我已经让团队在跟进,但你最好提前联系鞍钢的王部长,我和他打过招呼,他会给你方便。
我的汽车公司下个月会启动钢材采购计划,订单会优先给你,足够撑过这段时间。
还有那个工业粮基地项目,我已经打好了基础,你帮我盯着落地,就当……替我看看我们规划过的未来。
别担心我,也别停下脚步。钢厂是你的心血,也是我们一起守护的东西。好好吃饭,好好做生意,等我回来。”
信纸边缘被许半夏捏得发皱,泪水滴在“等我回来”四个字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她抬头看向窗外,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落在法院门前的石阶上,温暖而明亮。
她知道,这场风波还未结束,但只要心有归处,前路便总有光。
会见室的玻璃擦得锃亮,我盯着门口的方向,指节在桌下轻轻敲着节奏。
铁门滑开的声响传来时,我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许半夏穿着一身简单的风衣,头发束得利落,可走近了才发现,她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
看见我的瞬间,她脚步顿了顿,隔着玻璃朝我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瘦了。”
她拿起话筒,声音有点发哑。
我笑起来,故意挺了挺腰:“在这儿作息规律,比以前应酬时健康多了。你呢?钢厂怎么样?”
“都好。”
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话筒边缘。
“澳洲的新矿点谈下来了,汽车公司的订单也按计划在走,李黎把你的生意打理得很好……”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都是你安排好的。”
我刚想开口,就看见她睫毛颤了颤,一滴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桌面上。
那个在商场上横刀立马、被人叫了十几年“铁娘子”的女人,此刻就那样红着眼眶,肩膀微微发颤。
“你不该这么做。”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带着哽咽。
“那些事……我们可以一起扛的。”
“扛?”
我看着她,目光认真。
“怎么扛?让你进这里来,看着钢厂停工,看着我们攒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打水漂?半夏,我做不到。”
我顿了顿,声音放轻。
“你的心血,不能白废。”
她咬着唇,眼泪掉得更凶,却死死忍着没哭出声。
会见室里很安静,只有她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蝉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眶通红地问:“你在这里……需要什么?缺不缺衣服?要不要我给你寄点吃的?”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突然笑了,身体前倾靠近玻璃:“别的不用,你回家把昨天穿的袜子脱了,别洗,寄给我。”
许半夏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眉头却先拧了起来:“你说什么?”
“就你常穿的那种灰色棉袜,别洗啊。”
我故意加重语气,看着她从错愕到震惊,再到恍然大悟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忘了?以前你出差,我在家就靠这个想你。”
“你……”
她又气又笑,抬手抹了把脸,眼泪混着笑意,终于露出点鲜活的模样。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形,还是这么臭不要脸。”
“没办法,”我耸耸肩,语气里带着点无赖:“谁让我是你那个有点变态的丈夫呢。”
她被我逗得弯了弯嘴角,眼底的阴霾散了不少,只是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会见时间快到了,狱警开始走动提醒。
许半夏握紧话筒,身体微微前倾,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会等你。”
我看着她,心里像被暖阳烘着,熨帖又滚烫。
我用力点头,朝她挥了挥手。
她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铁门缓缓合上,我还能看见她隔着玻璃,朝我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窗外的阳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摸了摸口袋里藏着的小纸条,上面是她刚才趁狱警不注意,贴在玻璃上让我记下的——是她新换的手机号。
等着吧,我想。
等我出去,一定把这些年欠你的拥抱,一次都补回来。
摘下神经接驳头盔的瞬间,房间里的白噪音突然涌进耳朵,让我有些恍惚。
指尖还残留着某种温热的触感,像刚松开一个真实的拥抱,可眼前只有冰冷的游戏舱和墙壁上跳动的时间投影——晚上十一点十七分,距离我进入《风吹半夏》的虚拟世界,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玩家已成功脱离游戏,托管程序启动,角色状态维持中。”
机械音在耳边响起,可我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法庭上那记落下的法槌声。
我竟然真的选了替许半夏顶罪。
这个念头让我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是一串代码构建的虚拟法庭,一群数据模拟的法官和律师,连那份“认罪书”上的字迹都是系统生成的。
可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心脏狂跳的触感如此真实,看着许半夏红着眼眶时的刺痛,也绝不是程序能模拟出来的。
我坐起身,揉了揉发僵的脖颈。
游戏里的十几年像一场漫长的梦,那些细节清晰得可怕。
许半夏总爱把冰凉的脚偷偷塞进我怀里,她的脚趾蜷起来像颗颗圆润的肉骨朵儿。
她刚从钢厂回来时身上总有股铁锈混着汗水的味道,不算好闻,却带着烟火气的亲切。
我们窝在老沙发上算账单的夜晚,她会把温热的脸颊贴在我后背,呼吸轻轻扫过我的衬衫……
那些拥抱的温度,发丝的触感,甚至她偶尔闹脾气时带着点汗酸味的脖颈,都成了刻在记忆里的印记。
明明知道那是算法模拟的体温,是程序调配的虚拟气味,可当我在游戏舱里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混合着皂角清香与烟火气的味道。
“坐牢”?还是算了吧。
我扯掉手腕上的监测手环,对系统确认了托管指令。
让机器人代替我的角色在虚拟监狱里“服刑”就好,我可没兴趣体验数据构建的铁窗生活。
可当游戏舱的舱门缓缓打开,冷空气扑面而来时,一股莫名的空落感突然攥紧了心脏。
我竟然……有点想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我自己都愣住了。
想念许半夏?
想念那个由无数0和1组成的虚拟人物?
我走到窗边。
游戏里的十几年,我们从一无所有做到钢厂老板,吵过架,闹过分手,在虚拟的暴风雨里互相搀扶着走过无数难关。
那些深夜依偎的温暖,那些并肩看钢厂烟火的沉默,那些为了一个订单彻夜不眠的焦灼……难道不都是真实的情绪吗?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面还残留着游戏登录界面的倒影——许半夏穿着工装,站在钢厂的火光里,笑得明亮又倔强。
是啊,十几年的虚拟夫妻,她的一颦一笑早就刻进了习惯里。
会因为她蹙眉而担心,会因为她开怀而雀跃,会在做出顶罪选择时毫不犹豫,会在脱离游戏后对着空荡的房间突然失神……
这难道还不是爱吗?
夜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带着点凉意。
或许,明天可以再登上去看看。
就看一眼,看看那个数据构建的她,是不是还在虚拟的世界里,等着“我”回去。
毕竟,有些由数据催生的心动,早已悄悄漫过了虚拟与现实的边界,在心底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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