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战不退!”
牛凤那嘶哑却决绝的怒吼,如同投入滚油的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点燃了残存七人心头那濒临熄灭的火焰。
他们紧握着手中残破不堪的兵器,相互倚靠着,在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断壁残垣间,构筑起一道看似脆弱、却蕴含着钢铁般意志的最后防线。
柔然狼卫的第二波进攻,远比第一波更加凶猛、更有章法。他们显然意识到了这群困兽的顽强,不再贸然冲锋,而是以盾牌手在前,长矛手在后,配合着精准的弓箭掩护,如同一个缓慢而坚定的磨盘,从几个方向同时挤压过来,意图将他们彻底碾碎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顶住!注意冷箭!”牛凤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挥舞着那柄早已卷刃、沾满粘稠血污的短枪,格开一支从盾牌缝隙中刺来的长矛,手臂因脱力和震击而剧烈颤抖。
肩头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顺着胳膊流淌下来,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但他恍若未觉。
石勇咆哮着,用那柄沙盗弯刀劈开一面皮盾,顺势将后面的狼卫开膛破肚,但他自己也因动作过大,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一个踉跄,险些跪倒,被身旁一名独臂的弟子死死扶住。
战斗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再是技巧和力量的比拼,而是意志与生命力的纯粹消耗。
每一次挥动兵器,都仿佛要榨干骨髓里最后一丝力气;
每一次格挡闪避,都伴随着伤口撕裂的剧痛和眼前阵阵发黑。
一名弟子被数支长矛同时刺穿,他死死抓住矛杆,用尽最后力气向前扑去,为身后的同伴创造了刹那的反击机会。
另一名弟子箭矢早已用尽,便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敌人的面门,直到被乱刀砍倒。
人数在飞速减少。七人……六人……五人……
牛凤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耳边充斥着兵器交击的轰鸣、垂死的哀嚎和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世界仿佛在他眼前旋转、晃动,只剩下那片不断逼近的、代表着死亡和毁灭的敌人身影。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爷爷……对不起,凤儿可能要辜负您的期望了……
吴师兄……抱歉,没能带你平安回去……
还有怀中那份沉甸甸的证据……终究,还是无法将它们公之于众了吗……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混合着强烈的不甘,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精神恍惚,手中短枪即将被一名狼卫的弯刀震飞的刹那——
“呜——嗡——!”
一声苍凉、雄浑、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号角声,如同从九天之外传来,骤然划破了土城上空那被喊杀声充斥的苍穹!
这号角声,不同于柔然人那种尖锐刺耳的骨哨,也不同于辽军沉闷的战鼓,它更加悠远、浑厚,带着一种草原的辽阔与古老的气息!
紧接着,是如同夏日闷雷般、由远及近、迅速变得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那不是零星的马蹄,而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奔腾,践踏大地发出的轰鸣!
整个地面都开始微微颤抖,仿佛有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正从地平线下苏醒,发出愤怒的咆哮!
土城内外的所有人,无论是濒临绝境的神箭宗残兵,还是志在必得的柔然狼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势浩大的变故惊呆了!
厮杀的双方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纷纷惊疑不定地望向号角和马蹄声传来的方向——那是土城的南侧,柔然军队的后方!
牛凤猛地抬起头,强行凝聚起几乎涣散的精神,向南方望去。
只见在地平线的尽头,一道黑色的潮线,正以惊人的速度漫卷而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
他们打着陌生的旗帜,那旗帜在疾风中猎猎作响,隐约可见上面绣着一柄金色的弯刀,映着夕阳,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这支骑兵装备精良,骑士们控马技术极其娴熟,在高速奔驰中依然保持着严整的队形。
他们没有穿着辽军的制式铠甲,而是更具草原特色的皮甲和锁子甲混搭,头上戴着护耳皮帽,脸上带着风霜雕刻的痕迹,眼神锐利如鹰。
是他们?
牛凤的心脏,如同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疲惫与绝望!
他认得那旗帜!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那柄金色的弯刀,以及骑兵们那独特的装束,与他记忆中那个在篝火旁立下重誓的少女部属,何其相似!
是汗鲁部!
是阿依玛的军队!
几乎就在牛凤认出对方的同时,那支庞大的骑兵洪流,已然如同摧枯拉朽的钢铁风暴,狠狠地撞入了柔然狼卫毫无防备的后阵!
没有呐喊,没有叫嚣,只有马蹄踏碎骨骼的闷响、弯刀劈开血肉的撕裂声,以及垂死敌人发出的短促惨嚎!
汗鲁骑兵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轻易地撕开了柔然人的阵型,铁蹄过处,人仰马翻,血浪翻滚!
柔然狼卫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被攻克的土城上,根本没想到在自己的后方,会突然杀出这样一支数量庞大、战力强悍的生力军!阵脚瞬间大乱!
指挥系统被切断,士兵们惊慌失措,有的试图转身迎战,有的则想向两侧溃逃,整个后军乱成一团,并且这股混乱如同瘟疫般,迅速向着中军和前军蔓延!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将军!有援军来了!”
“杀出去!和援军汇合!”
土城内,那几名原本已经准备迎接死亡的神箭宗弟子,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怒吼!
绝处逢生的狂喜,让他们忘记了伤痛,忘记了疲惫,只剩下滔天的战意!
牛凤看着城外那如同虎入羊群般砍杀着柔然人的汗鲁骑兵,看着柔然军队那迅速崩溃的阵型,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用短枪拄着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
得救了……他们得救了!
他抬起头,目光急切地在那些奔腾厮杀的汗鲁骑兵中搜索着,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时,汗鲁骑兵的中军旗帜下,一骑越众而出。
那是一匹神骏非凡的白色骏马,马背上端坐着一名骑士。
她并未像其他骑兵一样穿着厚重的铠甲,而是一身利落的红色骑射服,外罩一件精致的银色软甲,勾勒出已然开始发育的、矫健而充满力量的身形。
她的长发编成无数细辫,在脑后束起,随着骏马的奔驰而飞扬。
脸上虽然比之前前褪去了不少稚气,眉宇间多了坚毅与风霜,但那明亮的眼眸、挺翘的鼻梁,以及那抿紧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嘴唇,不是阿依玛,又是谁?
她手持一柄装饰华美的弯刀,刀锋染血,显然刚刚经历过厮杀。
她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猎鹰,穿透混乱的战场,直直地望向了土城方向,望向了那个倚着断墙、浑身浴血、几乎站立不稳的瘦小身影。
两人的目光,在漫天烟尘与血光之中,跨越了时空与生死,骤然交汇!
阿依玛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复杂的光芒——有关切,有后怕,有看到他安然(至少还活着)的如释重负,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情感。
她猛地一夹马腹,白马长嘶一声,如同一道离弦的红色闪电,不顾身后亲卫的呼喊,径直朝着土城的方向冲来!
牛凤看着她纵马驰来的身影,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依玛冲到土城之下,勒住白马,仰头望着垛口后的牛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努力维持着属于汗鲁女王的镇定:
“牛凤!你……你还活着!”
牛凤看着她被风沙和汗水沾染、却依旧明艳动人的脸庞,看着她那双映照着战火和自己狼狈身影的眼睛,终于,缓缓地、艰难地,扯出了一个极其疲惫,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回应:
“嗯……还活着。”
“多谢……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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