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之下,阿依玛那句带着颤音的“你还活着!”与牛凤疲惫却真实的回应,仿佛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打破了战场凝滞的平衡。
无需更多言语,牛凤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猛地挺直脊梁,用尽肺腑间残存的所有力气,发出嘶哑却清晰的怒吼:“援军已至!随我杀出去——!”
这声怒吼,如同投入滚油的最后一点火星,将土城内残存将士们心中那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压抑已久的愤懑,彻底引爆!
“杀——!”
石勇独目赤红,仿佛忘记了腹部的剧痛,挥舞着那柄砍出了无数缺口的沙盗弯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身边仅存的几名神箭宗弟子,以及那名断臂后仍坚持战斗的汉子,也都发出了决死的呐喊。他们的人数虽已寥寥,但此刻爆发出的气势,却堪比千军万马!
牛凤不再犹豫,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是阿依玛用汗鲁部勇士的鲜血为他们撕开的生路,也是扭转战局的契机!
他一把抓起靠在断墙边的另一柄还算完好的长矛——这不知是哪位战死同门的遗物——对着石勇等人喝道:“跟紧我!目标,敌军中军帅旗!”
他率先从坍塌的城墙缺口处跃出,身形虽因脱力和伤痛而略显踉跄,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石勇几人紧随其后,如同几支离弦的血箭,狠狠地扎入了已然开始混乱的柔然军阵之中。
与此同时,城外的汗鲁骑兵在阿依玛的旗帜指挥下,攻势愈发猛烈。
阿依玛并未因与牛凤的短暂交流而停留,她深深看了那个冲入敌阵的浴血身影一眼,猛地调转马头,手中镶宝石的弯刀向前一挥,用草原语清叱道:“凿穿他们!接应城内勇士!”
“呼嗬!”汗鲁骑兵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铁蹄奔腾,刀光如雪。
他们本就是草原上最精锐的战士,此刻以逸待劳,携雷霆万钧之势冲入猝不及防的柔然后军,简直如同虎入羊群。
柔然狼卫本是百战精锐,若在平时,即便遭遇突袭,也不至于溃败得如此之快。
但他们久攻土城不下,兵力损耗巨大,士气本已接近极限,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到手的“功劳”上,后方防线形同虚设。
汗鲁骑兵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部署,指挥系统瞬间瘫痪,前军不知后军发生了何事,只听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从背后传来,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前排的柔然士兵还在试图攻破土城最后防线,后排的士兵却已经开始转身逃跑,中军将校声嘶力竭地试图弹压,却被混乱的人流冲得七零八落。
牛凤率领的石勇几人,就像一柄精准的匕首,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混乱,在柔然军中奋力冲杀。
他们的目标明确——那杆在乱军中依旧试图稳住阵脚的狼头大纛!
牛凤手中的长矛化作毒龙,他不再追求华丽的招式,每一刺、每一扫都简洁致命,专挑敌人防护薄弱之处下手。
他体内的内力几乎枯竭,全凭一股顽强的意志和多年来在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战斗本能在支撑。肩头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不断渗出鲜血,将半身衣衫染得更加暗红,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石勇如同人形猛兽,弯刀挥舞间带起一蓬蓬血雨,他死死护在牛凤侧翼,用身体为牛凤挡住来自旁边的攻击。
一名柔然百夫长试图拦截牛凤,被石勇咆哮着合身扑上,竟用肩膀硬生生撞开了对方刺来的长矛,随即弯刀划过一道凄冷的弧线,将那百夫长劈得踉跄后退。
“将军!左边!”一名神箭宗弟子嘶声提醒,同时用残破的盾牌奋力格开一支冷箭。
牛凤头也不回,长矛顺势向后一荡,精准地磕飞了另一名试图偷袭的柔然士兵的弯刀,矛尾顺势重重击打在对方的面门上,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
他们的冲杀,虽然人数极少,但在整个混乱的战场上,却形成了一股奇特的向心力。
一些原本被打散、仍在各自为战的边军溃兵,看到这支如同尖刀般直插敌军心脏的小队,尤其是看到冲在最前方那个虽然浴血却异常醒目的少年身影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自发地开始向他们靠拢,汇入这股洪流。
“跟着马将军!”
“杀穿这群狗娘养的!”
零星的呼喊在战场上响起,逐渐汇聚成一股不小的声浪。
牛凤甚至来不及看清这些加入者的面孔,他只感到身后的压力微微一轻,冲杀的阻力似乎变小了一些。
就在这时,汗鲁骑兵的先锋,如同一股红色的铁流,在阿依玛的亲自率领下,终于彻底凿穿了柔然后军,与牛凤这支从内向外突刺的“匕首”,形成了对柔然中军的夹击之势!
阿依玛一马当先,白色骏马在乱军中格外显眼。
她的弯刀术显然经过名师指点,又融入了草原的悍勇,刀光闪烁间,必有柔然士兵溅血落马。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牛凤的方向,指挥着骑兵向那个点靠拢。
两面夹击之下,柔然中军终于彻底崩溃了。
狼头大纛在混乱中轰然倒下,不知是被谁砍断。
主帅所在的位置被汗鲁骑兵重点冲击,亲卫队死伤惨重。失去了统一的指挥,柔然士兵彻底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有的还在负隅顽抗,有的则开始四散奔逃。
兵败如山倒!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原本气势汹汹的柔然偏师,此刻变成了被追逐猎杀的对象。汗鲁骑兵充分发挥了骑兵的机动优势,纵横驰骋,分割包围,将一股股试图集结的残敌冲散、歼灭。
牛凤的压力骤减,他拄着长矛,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风箱般起伏。
他看着眼前溃逃的敌人,看着纵横捭阖的汗鲁骑兵,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那股支撑着他的强大意志一松懈,无边的疲惫和剧痛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石勇踉跄着走到他身边,用弯刀支撑着身体,独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变成了一声痛苦的抽泣。
“将军……我们……赢了……”
牛凤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他环顾四周,跟着他冲出来的,连他在内,只剩下四人,个个带伤,形容凄惨。但他们的眼神,却都如同历经淬火的精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胜利的骄傲。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阿依玛在一队精锐骑兵的簇拥下,来到了牛凤面前。
她勒住白马,跳下马来,动作干净利落。
她快步走到牛凤面前,看着他浑身浴血、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的模样,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瞬间溢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担忧。
“你的伤……”她伸出手,似乎想碰触他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牛凤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狼狈模样,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沙哑道:“还……死不了。阿依玛,谢谢你……来得及时。”
这一声道谢,情真意切。
若非她及时出现,他们此刻早已是土城中的一堆枯骨。
阿依玛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和坚定:“我答应过,你若有事,汗鲁部万骑相助。我既然知道了边关战事,知道你在这里,就不能不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牛凤身后那几名伤痕累累的战士,眼中闪过一丝敬意,随即对身后的亲卫吩咐道:“快!叫随军萨满过来!为他们治伤!”
立刻有亲兵领命而去。
牛凤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阿依玛。
她确实变化不小。身形更高挑了些,昔日少女的圆润褪去,线条更加分明,眉宇间那份属于女王的威仪和坚毅已然成型,但看向他时,那份源自多年前山林相遇的关切,却未曾改变。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还来得如此巧?”牛凤忍不住问道,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阿依玛示意亲兵拿来水囊,亲自递给牛凤,看着他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才解释道:“我率使团入京,途中便听闻边关战事紧急,柔然入寇,青龙县一带烽火连天。我心中不安,安顿好使团大部分人员后,便带了一部分精锐骑兵先行北上探查。路上遇到了你们的溃兵,得知有一支孤军深入敌后,首领姓马,我便猜到可能是你。”
她语气平静,但牛凤却能想象到,她做出这个决定,顶着部族内多大的压力,又是如何冒着风险,千里驰援。
“我们一路追踪痕迹,发现了柔然人大规模调动的迹象,判断他们是在围剿一支队伍。赶到附近时,正看到这座土城被围得水泄不通……幸好,还来得及。”阿依玛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低沉,显然想起刚才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情况,仍心有余悸。
牛凤心中暖流涌动,再次郑重道:“这份情义,牛凤铭记于心。”
阿依玛却摆了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必说这些。若非你救我,又哪有今天的汗鲁王阿依玛?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她话题一转,语气变得凝重,“现在当务之急是处理你的伤势,肃清残敌。这座土城不能再待了,我带你回我的临时营地。”
牛凤点了点头,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已经到了极限,需要立刻处理。
他看了一眼正在打扫战场的汗鲁骑兵,以及那些跪地投降的柔然士兵,对阿依玛道:“这些俘虏……”
阿依玛眼中寒光一闪,但看了看牛凤,又缓和了语气:“按草原规矩,本该一个不留。但既然是你在此,便由你处置。”
牛凤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杀俘不祥,也会激化与柔然的仇恨。将他们捆缚起来,交给后续赶来的边军处置吧。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柔然主力可能还在附近。”
阿依玛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立刻下令照办。
很快,随军的萨满赶来,为牛凤和石勇等人紧急处理伤口。
当解开牛凤肩头那被血浸透、早已硬结的布条时,连见惯了伤痛的萨满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白翻卷,因反复崩裂而显得异常狰狞。
阿依玛紧紧抿着嘴唇,站在一旁,看着萨满用烈酒清洗伤口,撒上草药粉末,再用干净的麻布重新包扎,她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处理完伤口,又给几人喂食了些清水和肉干,补充体力。
牛凤感觉那股眩晕感稍微减轻了一些。
夕阳西下,将天际染成一片血色,与大地上的斑驳血迹相互映照,显得悲壮而苍凉。
阿依玛命令麾下骑兵分出部分马匹,让牛凤等重伤者乘坐。
“能走吗?”阿依玛走到牛凤身边,轻声问道。
牛凤尝试着动了动,虽然每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他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阿依玛看着他强忍痛苦的模样,忽然上前一步,在他面前微微蹲下身子,语气不容置疑:“上来,我背你。”
牛凤一愣,看着阿依玛那虽然矫健但相对于自己仍显纤细的背影,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不……不用,我能……”
“别逞强!”阿依玛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女王般的威严,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坚持,“你现在是伤员,我是援军首领,听我的!难道你想因为逞强,死在这半路上吗?”
牛凤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虚软无力的双腿,知道她所言非虚。
他苦笑一下,不再坚持,低声道:“那……有劳了。”
他伏在阿依玛的背上,少女的身体并不宽阔,却异常稳定有力,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坚韧。
一股混合着青草、阳光和淡淡汗味的独特气息传入鼻尖,让牛凤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背着她下山时的情景。
只是那时,她是需要他保护的受伤小狼,而如今,角色已然互换。
阿依玛稳稳地背起牛凤,走向自己的白马。
她的步伐很稳,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尸体和杂物。
周围的汗鲁骑兵们看到这一幕,眼神中都流露出些许惊讶,但更多的是对女王的敬畏和对牛凤这位能让女王如此对待的勇士的好奇。
石勇等人则互相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默默跟上。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支得胜却疲惫的队伍,离开了这片浸满鲜血的战场,向着汗鲁部的临时营地迤逦而行。
伏在阿依玛背上,感受着身下传来的温热和稳定心跳,牛凤紧绷了数日的心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无边黑暗,将他最后的意识吞噬。
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边关之危,总算暂时解了……但京城,还有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他的路,还很长。
而背着他的阿依玛,感受到背上之人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知道他终于支撑不住睡去了,她的脚步放得更轻更稳,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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