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校场边缘与忠戟有过那短暂而尴尬的对视后,紫姝心中那份莫名的烦躁和失落感并未减轻,反而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个缝隙。
皇兄依旧雷打不动地去苏芷那里上课,偶尔回来会不经意地跟她提起一些概率、图表之类的词。
江蓠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有时会借口巡视,故意在通往中军大帐的路上徘徊,十次里能有八九次见不到他人影。
剩下的一两次,也只能远远看到一个被将领们簇拥着、步履匆匆、眉头紧锁的背影。
行辕里伺候的人对她毕恭毕敬,却也只是流于表面的恭敬,眼神里透着疏离和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莲心那丫头,如今大部分心思也扑在了跟着皇兄学习上,虽然依旧笨拙,但每次从苏芷那里回来,眼睛里都闪着一种她看不懂兴奋的光。
紫姝感觉巨大的空虚感让她每天都无所事事,逼得她几乎要发疯。
她开始在云霞关内那些被允许她通行的区域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去伤兵营,那里总会让她想起苏芷和难堪。
不去靠近中军核心的区域,那里有她不愿承认的怯懦。
只是沿着固定的、相对安全的路线,日复一日地走着,看着。
而正是在这种毫无目的的游荡中,那个她曾经嗤之以鼻的粗鄙武夫。
忠戟的身影,开始以一种无法忽视的频率,强行闯入她的视野。
第一次,是在马厩。
她远远看到忠戟带着几个马夫,正在检查战马。
他挽着袖子正亲手掰开一匹高大黑马的嘴,仔细查看着牙齿。
那马似乎有些焦躁,甩着头,喷着响鼻,马蹄不安地刨着地。
旁边的马夫都有些紧张,不敢靠近。
忠戟却浑不在意,蒲扇般的大手稳稳托住马头,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马颈,嘴里发出低沉而安抚的吁吁声。
说来也怪,那匹暴躁的黑马在他手下竟渐渐安静下来,顺从地任由他检查。
“这匹黑云齿龄正好,就是蹄铁有些磨损了,立刻换掉。”
忠戟检查完毕,对旁边的马夫吩咐道,
“还有那匹枣红马,鬃毛打结了,梳理干净,战马的状态,关乎骑手的性命,半点马虎不得!”
他说话时,眼神专注。
那一刻,紫姝忽然觉得,这个她一向认为只有蛮力的武夫,在做这些她看来低贱的活时,身上竟散发出一种可靠而沉稳的气息。
第二次,是在器械库外的空地上。
一批新运到的弓弩正在开箱检验。
忠戟拿着一把强弓,手指勾住弓弦,缓缓用力,手臂和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将那硬弓拉成了满月。
他眯起一只眼,仔细检查着弓臂的弧度、弓弦的韧性,然后又反复空放了几次,听着弓弦震动的声音。
“这批弓力道尚可,但第三箱第七把,弓臂有细微裂纹,挑出来,退回匠作营。”
他放下弓,对负责验收的军需官说道。
随即,他又拿起一把弩箭,用手指抹过箭簇,检查其锋利和平衡。
紫姝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检验着那些利器,动作熟练而精准,仿佛对这些器械了如指掌。
她忽然想起京城那些公子哥儿,他们也会玩弓射箭,但更多的是作为一种风雅的娱乐,箭矢是否精准、弓力是否足够,似乎并不重要。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对待武器的态度,是如此的郑重和严肃,因为这些东西,关系着他和手下弟兄们的生死。
第三次,也是最触动她的一次,是在校场旁的一处斜坡下。
几个士兵正在练习负重攀爬,其中一个年轻士兵似乎力气不济,爬到一半脚下一滑,连人带着沉重的沙袋滚了下来,摔得灰头土脸,膝盖和手肘都擦破了皮,渗出血迹。
旁边的同伴们发出一阵哄笑,有人调侃道:“二狗子,你这身子骨也太虚了,晚上没吃饱饭啊?”
那年轻士兵涨红了脸,又羞又恼,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疼痛和脱力,一时没能成功。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了他。
忠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沉着脸,先是扫了一眼那些哄笑的士兵,眼神并不严厉,却让笑声瞬间戛然而止。
“很好笑吗?”
忠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迫感,
“谁第一次上战场不腿软?
谁第一次负重回营不脱力?
你们现在能笑他,是因为你们比他多流了几天汗,多摔了几个跟头!”
他蹲下身,没有去扶那个叫二狗子的士兵,而是检查了一下他膝盖和手肘的伤口。
然后从自己腰间的一个小皮囊里拿出药粉,撒在伤口上,又用布条利落地包扎好。
“摔一跤怕什么?爬起来!”
忠戟包扎完,拍了拍二狗子的肩膀,声音依旧粗声粗气,
“记住这疼,下次爬的时候,脚底下踩实了!
力气不够就练!
战场上,敌人可不会因为你爬不动就放过你!”
二狗子看着副将用力地点了点头,咬着牙,忍着痛,再次背起沙袋,朝着斜坡顶端攀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沉稳了许多。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训练队伍走去,背影挺拔如山。
紫姝站在原地,心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她见过皇兄对臣子的勉励,那是上位者的恩威并施。
见过江蓠对部下的命令,那是主帅的威严冷峻。
却从未见过,一个高级将领,会如此自然地蹲下身,为一个最普通的小兵处理伤口,会用这种近乎粗暴、却又透着真切关怀的方式去激励下属。
粗鲁吗?确实粗鲁。
不懂礼数吗?确实不符合她所认知的礼数。
可是……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粗鲁、不懂礼数的男人,此刻身上散发着一种远比京城那些翩翩公子们更真实、更强大的男性魅力?
那是一种源于责任、实力和对下属真切关怀而自然流露出的力量感,不矫饰,不做作,如同边关的风,凛冽却纯粹。
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对忠戟的评价,未开化的野人。
此刻,这个评价在她心中动摇了。
或许,他不是未开化,而是他所处的世界,所遵循的规则,与她所熟悉的那个金雕玉砌的世界,完全不同。
她不再觉得无聊的游荡毫无意义。
相反,她开始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路线上,寻找那个挺拔而忙碌的身影。
看他训练士兵,看他检查军备,看他与普通兵士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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