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死寂如渊。蟠龙金柱映着惨白天光,将殿中众人身影拉得细长扭曲。严世蕃伏跪在地,额角撞破金砖,沁出暗红血痕,口中犹自嘶喊:“陛下!构陷!此乃构陷!”声音尖利如鸦啼,在空旷殿宇撞出回响,更显癫狂绝望。
龙椅上,老皇帝萧彻枯瘦指节死死扣住鎏金扶手,浑浊眼珠在太子高举的染血证词、黑沉兵器残片与严世蕃扭曲面容间反复逡巡。葬龙渊黑雾吞天的噩梦、河洛千里饿殍的惨景、严嵩密室里与厉无咎勾连的墨字……无数碎片在他昏聩脑中轰然对撞,激得喉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佝偻身躯震颤如风中残烛。
“够了!”一声含混却森然的低吼截断所有声响。老皇帝猛地抬手,枯爪般五指张开,重重拍在扶手上!
“严世蕃!”他喘息着,灰败脸皮绷紧,目光如淬毒针尖刺向阶下罪臣,“尔父…勾结邪魔,祸乱河洛…铁证如山!你…不思悔改,竟敢…竟敢攀诬太子,构陷济世功臣!”每说一句,喘息便重一分,最后几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真当朕…老眼昏花,任尔等…魑魅魍魉…颠倒乾坤么?!”
“陛下——!”严世蕃如遭雷击,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瘫软如泥。两名金甲禁卫已如铁塔般无声上前,冰冷甲叶摩擦声中,铁钳般的手扣住他双臂,将其死死按跪在地。
萧彻不再看他,仿佛那已是一团污秽。浑浊目光转向萧景琰时,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赞许?忌惮?抑或更深沉的算计?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疲惫与某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沉沉落下。
“太子…”声音沙哑缓慢,却字字千钧,“所奏…俱实。严世蕃,构陷储君,污蔑国士,罪同谋逆!着…革去所有职衔功名,打入…诏狱天牢!严嵩一党…涉邪谋逆者,一应…严查到底,绝不姑息!”金口玉言,敲定严党最终覆灭的丧钟。
“父皇圣明!”萧景琰肃然下拜,心头巨石稍落,却无半分轻松。他深知,父皇的裁决,绝不止于此。
果然,老皇帝话锋陡转,那目光如无形枷锁,再次落回他身上:“济世盟…林玄、秦越人一众…于国于民,确有大功。河洛活民百万,葬龙渊…舍身封魔,此乃…煌煌正道。”他艰难地顿了顿,喘息片刻,浑浊眼底精光一闪,“然!”
这一声“然”,重若千钧,压得殿内清流心弦骤紧。
“国之重器,唯在庙堂。”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心术,“济世盟…非官非军,聚众于‘祖灵之地’,设‘护卫’,育‘镇魂’,更兼…巫祝卜筮,古法玄能。此等…非常之力,游离于朝廷法度之外,终非…长治久安之道!”
萧景琰心头一沉,袖中双拳悄然握紧。
“太子,”老皇帝目光如鹰隼攫住他,“你力保之人,朕…信其忠义。然,防微杜渐,亦是…帝王本分!”他枯瘦手指点了点御案,“传朕旨意——”
殿内落针可闻,唯有皇帝嘶哑而清晰的旨意回荡:
“其一,济世盟救治灾黎,封镇邪魔,功在社稷,特赐‘悬壶济世’金匾,昭告天下,彰其仁德!”
“其二,盟中护卫,本为护民御邪,情有可原。然,非朝廷经制之兵,不可逾矩。即日起,护卫之数,裁撤至…百人!兵甲器械,除护身短刃外,一应重弩、战阵之器,悉数上缴州府封存!‘守一营’旧部,永不可复!”
“其三,镇魂花,乃天地奇珍,克邪圣物。此等重器,关乎国运,不可尽托于江湖。着济世盟,定期向太医院供奉足额花株及培植秘法,由朝廷…统筹调度!”
“其四,”老皇帝目光扫过萧景琰紧绷的脸,一字一顿,“济世盟魁首林玄、秦越人,功勋卓着,特旨…召其入京!朕…当亲授爵禄,厚加封赏!令其…暂留玉京,入太医院供奉,参赞…医道革新大计!”
旨意道出,满殿死寂。清流官员面面相觑,喜忧参半。喜的是济世盟得正名,严党遭清算;忧的是这“厚赏”背后,分明是裁其羽翼、控其命脉、囚其魁首!尤其最后一条,名为“封赏供奉”,实为入京质控!将济世盟的双柱抽离根基,置于皇权眼皮之下,生死荣辱,尽操于帝王一念之间。
萧景琰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早料到父皇必有制衡,却未想如此狠绝!裁撤护卫,收缴重器,如同拔去猛虎爪牙;供奉镇魂花秘法,等于交出济世盟立足乱世的最大依仗;而强召林秦入京…更是釜底抽薪!济世盟若无林秦坐镇,如何应对西方诡谲?如何震慑血屠余孽?祖灵之地,岂非成了无牙无爪的肥羊?
“父皇!”萧景琰猛地抬头,眼中是痛切与据理力争的灼光,“济世盟护卫裁撤,重器收缴,儿臣以为可暂缓!天地异变未平,西方邪踪隐现,血屠余孽犹在!祖灵之地乃我人族抗击邪魔之重要据点,若无足够自保之力,恐……”
“太子!”老皇帝厉声打断,浑浊眼底风暴翻涌,带着帝王不容忤逆的森然,“你是忧心邪魔…还是忧心…皇权不固?!朕意已决!济世盟之功,朕赏了!济世盟之‘势’,朕…亦要制之!此乃…帝王之道!平衡之术!”他剧烈喘息,枯瘦胸膛起伏,“莫非…你要学那前朝藩镇,坐视…国中之国,拥兵自重不成?!”
“儿臣不敢!”萧景琰重重叩首,额头触上冰冷金砖,刺骨的寒意直透心底。那“藩镇”、“拥兵自重”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刺中父皇最深的猜忌。他明白,此刻再多争辩,非但于事无补,反会坐实父皇对济世盟、甚至对他这个太子的疑心。
“儿臣…领旨!”三个字,字字千钧,从齿缝中艰难挤出。他伏跪在地,视线低垂,掩住眸中翻腾的怒火与深深的无力。皇权如山,纵为储君,亦难撼动分毫。
“嗯…”老皇帝似乎耗尽了力气,瘫回龙椅,疲惫地挥挥手,“严世蕃…拖下去。太子…督办此旨,不得有误。退…退朝…”最后两字气若游丝,淹没在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声中。
太监尖利的“退朝——”声响起。金甲禁卫如拖死狗般将瘫软失禁、犹自喃喃“构陷”的严世蕃架出大殿。清流官员躬身鱼贯而退,无人敢看阶下太子一眼。
萧景琰缓缓起身,明黄蟒袍下双拳紧握,骨节泛白。他最后望了一眼龙椅上那衰老、多疑、却又死死攥紧权柄的身影,转身大步离去。阳光穿过高窗,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射在金砖之上,却透着一股孤绝的沉重。
紫宸殿的裁决,如同凛冬寒风,裹挟着“悬壶济世”的金匾与裁撤护卫、收缴重器、供奉灵花、召魁首入京的冰冷旨意,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冲出玉京城门,向着南方那座笼罩着希望与守护之光的祖灵之地,呼啸而去。
风暴,已然成形。济世盟这叶于乱世邪潮中艰难前行的扁舟,刚刚碾碎身后恶浪,却又被来自权力巅峰的巨掌,推向了另一片更加凶险莫测的暗礁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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