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褪尽,街角人影已隐入巷口。那书生袖中鼓动,步履仓促,沿南岭道疾行不过半里,便换马加鞭,向城外奔去。林昭立于屋脊暗处,目送其影远去,转身回房,取下墙上旧布囊,内藏铁尺与短刃,换下青布直裰,着一袭灰褐短褐,束腰裹腿,悄然出户。
他未唤张砚、李崇文同行,只命二人守于客栈,若见巡抚衙门差役登门,便称自己赴城南访友未归。语毕,他自后巷穿行,避过主街巡丁,沿河堤小径尾随而去。南岭道崎岖,马蹄印新,林昭循迹而进,行至三岔口,见泥地有马匹打旋之痕,旁有两道深靴印,直入林间小径。他蹲身细察,靴底纹路粗深,非民夫所穿,倒似衙役巡丁之履。
日过中天,林昭伏于林梢,望见前方荒驿。土墙倾颓,门扉半塌,檐下蛛网密结。那书生正与两名黑衣人立于院中,交出布包后匆匆离去。两名黑衣人未拆看,只将布包塞入马鞍暗格,翻身上马,分道疾驰。林昭待其远去,方自树后现身,绕至驿后,攀窗而入。
屋内尘积寸许,灶台余烬微温,案上半碗冷粥,粥面结膜,显是刚弃不久。墙角木案倾倒,一张残纸被踩入泥中。林昭拾起,见其半幅已焚,余下字迹断续:“……婺源岭——三日——验粮——不得误期。”他将纸片纳入怀中,环视四壁,忽见东墙土坯有异,砖缝齐整,似新近重砌。他以铁尺轻敲,声闷如堵,遂撬开两块,内藏一竹筒,筒中仅存半页焦纸。
纸面残缺,然字迹可辨。首行墨迹尚清:“正月支银三百两,裴府经手。”其下模糊,唯“张某”二字清晰,末尾押印半枚,形制规整,边纹如齿。林昭取出袖中铜符,翻转比对,符上竹节纹路竟与印边残纹吻合。他凝视良久,指尖抚过“裴府”二字,忽觉纸背微糙,翻转细察,原是黄麻纸,纹理粗韧,非民间所用。此纸唯有六部及省衙方可申领,市井绝难得见。
他将残页折起,收入贴身小囊,正欲离屋,忽闻门外马蹄轻响。他伏地听声,蹄音止于院外,一人步入,靴声沉重,落点稳健,非寻常走卒。林昭退至墙角暗格后,屏息不动。那人入屋,环顾一周,蹲身拾起地上残纸,冷哼一声,掷于灶中,引火焚之。旋即走向东墙,见砖块松动,眉头一皱,未作停留,转身出屋,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林昭待蹄声远去,方自暗处走出。灶中残纸未燃尽,他拨开灰烬,见一角未毁,上有“……仓粮转运,依例报部”数字。他默记于心,将灶中余烬尽数覆灭,又以袖拂去地面足迹,自后窗跃出,沿河沟潜行三里,方敢直身赶路。
归城时,暮色四合。他未回客栈,绕道城西废井,自怀中取出铁尺,插入井沿石缝,压下字条:“南岭驿空,火已熄,鱼未捕,但见鳞。”字条以油纸裹紧,外书“竹溪先生亲启”。他立于井畔,望贡院方向灯火渐起,知今夜必有动作。
次日辰时,贡院东墙外书肆前,一老仆模样的人蹲在摊边,翻检旧书。掌柜递过一册《漕运辑要》,老仆摇头,低语几句。掌柜神色微变,自柜台下取出一卷抄本,封面无题。老仆接过,迅速塞入袖中,转身离去。林昭立于对面茶摊,饮着粗茶,目光未离。
那老仆出城仍走南岭道,至三岔口,竟不入林径,反折向西市。林昭尾随至一当铺前,老仆入内片刻,取出布包交与掌柜。掌柜验看后,点头示意,老仆即返城。林昭未追,只记下当铺门匾“义源”二字,与柜前铜铃形制。
当夜二更,林昭再出。他自城南绕行,潜至“义源”当铺后巷,攀墙而入。库房上锁,他以短刃撬开窗闩,翻入室内。柜架林立,多藏旧物。他逐柜搜寻,终在第三排底层木箱中,发现一未封口的油布包。展开视之,内藏数页完整账册,纸张与南岭驿残页同质,皆为黄麻纸。首页标题:“盐粮转运月报·正月至三月”。
账中详录各仓支银数目,其中“婺源岭仓”条目下,每月皆有“裴府支银三百两”字样,经手人署名“张玿”,押印完整,与残页半印吻合。另附小字注:“验讫凭吏部勘合,副本存档。”林昭翻至末页,忽见一行小字:“四月十五,主考巡视婺源岭,验粮毕,照例酬银。”
他合上账本,藏入怀中。正欲撤离,忽闻院中脚步声近,两人低声交谈。
“上头说,那书生不过寒门蠢物,何必惊动裴府?”
“蠢物?他抄的《漕运十难》里,分明写着‘经婺源岭中转可省力’。若非有人授意,哪来这等巧话?”
“可南岭驿昨夜已清,连灰都扫了。真有人去,扑个空罢了。”
“空?未必。那地方用的可是吏部黄麻纸,连印都未换。若被人拿了证据,顺藤摸瓜,咱们都得填进去。”
“所以才要再放个风声,说主考要提前验仓,逼他们动起来。”
“动?早动了。昨夜就有人摸过义源后库,幸好咱们换了地方。”
林昭伏于柜后,屏息不动。片刻后,脚步声远去。他自窗隙窥见二人背影,皆着短褐,腰悬铜牌,似衙门差役。他待其入内院,方自窗台跃出,落地无声,沿墙疾行,翻出后巷。
归途,他未回客栈,转赴城北一废弃庙宇。庙中神像倾倒,香案积尘。他自怀中取出账本,就着月光再阅,直至“张玿”之名反复浮现。此人姓张,名玿,字子昭,曾任吏部稽勋司主事,三年前调任仓曹清吏司,专司粮仓稽查。若此人确为裴党经手,且每月支银三百两,显非私相授受,而是系统舞弊。
他将账本藏入神像底座暗格,覆以碎砖。起身时,袖口勾落香炉,炉中铁灰洒出,内有半枚烧焦纸角。他拾起展平,见其边缘有残字:“……十五,验仓,勿误。”
林昭凝视片刻,将纸角纳入囊中。他立于庙门,望城中灯火零落,贡院方向依旧通明。
他转身离去,步至街心,忽闻身后庙门“吱呀”轻响。
他未回头,只将手按在腰间铁尺上,脚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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