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灰尚温,风卷余烬贴地游走,如未散的魂。林昭俯身拾起残简,指腹摩挲烧焦边缘,其上“雷州”二字仅存半划,“桐油三十”尚可辨识。他将竹片收入袖中,未语,转身步入寨中。
翌日晨光初透,寨老齐聚祠堂废墟前。林昭立于石阶,摊开残简与赵氏玉佩并置案上,命亲随取井水煮艾,熏洗堂屋四壁。老者颤声问:“此地曾供瘴神,动其基,恐招祸。”
林昭指玉佩底纹:“此非神物,乃豪强信符。尔等所焚之简,记有月供桐油三十,送往雷州。油何用?燃灯?非也。桐油浸木可防海蚀,亦可护铁器不朽——军械所需。”
众人默然。一老翁拄杖近前:“官人昨破巫医,救我子命。然山高天远,王法难及,我等靠神活命,不敢不信。”
林昭颔首:“神若真有灵,当佑善人。然尔等妻女采药坠崖,田亩因旱绝收,神可救否?我今不立神祠,而设书院。不授八股取功名之文,只讲算术测水、农桑育种、医理辨毒之术。三年之后,若无一人因愚病死,再论神是否存在。”
寨老相顾良久,终有一人解下腰间竹筒,倾出半囊糙米,置于案角:“我出粮一斗,修屋授学。”
继而有人递上木料图样,言祠堂梁柱尚固,只需换瓦补墙。又有妇人携布匹来,愿为学子缝制书袋。林昭命亲随登记名册,以《农政全书》《九章算术》《本草纲目》为基,立“格物致用,利民为先”八字于门楣,书院初成,号“峒南精舍”。
开课三日,学生多为俚人青年,粗通文字,闻林昭讲“勾股定理可测渠深”,皆面露疑色。一人起身问:“读书若不为科举,何苦受此严训?岭南无贡院,纵学成,亦不得功名。”
林昭未斥,反问:“若三年无雨,田干井枯,尔等欲求神降雨,还是凿渠引水?”
少年默然。林昭携其出寨,至干涸河床,取竹尺丈量坡度,以罗盘定南北,再依《水经注》推演分流之法。又命人取沙土堆垒地形,倾水试流,观其走向。少顷,水流绕石而下,竟自行归渠。
少年瞠目:“书上所言,真能应于实地?”
林昭拂袖:“书本为死物,人用之方活。尔等所学,非为文章,乃为活命之术。”
自此,学子渐信实学。每日晨诵不读四书,而习《算经》口诀;午后分组勘测寨周水源、记录土质;晚间则由林昭亲授辨毒、制药、防疫之法。不过月余,已有少年能独立调配驱虫药粉,治愈数户孩童疥疾。
一日,学生阿峒自后山采药归来,怀中藏一石块,呈青黑之色,断面泛蓝光,质地坚硬异常。他叩见林昭:“此石生于断崖裂隙,触之微凉,俚人谓之‘鬼骨’,不敢近。”
林昭取石细察,以铁针划之,留白痕而不碎。又取酸液滴其上,气泡微起。他眸光微动:“此非鬼骨,乃含铜矿石。若成脉,可炼青铜,铸器利农。”
当即召亲随入内室,取出赵氏玉佩与铜片拼合之图,对照峒南山势。矿石出产地距“峒水南三十六里”仅隔一岭,图中标记与此处山道走向部分重合。他提笔绘矿脉草图,于一处隐秘谷口标注“三号坑”,旁以暗线勾出守卫可能藏身之所。
当夜,林昭召两名亲卫至灯下:“持图入山,昼伏夜行,查矿脉走向、出露范围、有无人工开凿痕迹。勿带火把,勿留足迹,三日后回寨。”
二人领命而去。
三日后,暮色将合,寨门忽响急叩。一人踉跄扑入,铠甲残破,肩插半截断箭,血染半身。正是亲卫之一。林昭急令扶入静室,取刀剪开衣甲,见箭簇漆黑,近鼻一嗅,有桐油腥气——与前日竹简所记“月供桐油三十”同源。
伤者气若游丝,见林昭至,挣扎欲言。林昭俯身,耳贴近其口。
“……三……矿道……有人……守……”话未尽,喉头一颤,头侧垂地。
林昭凝视其面,良久,伸手合其双目。再检其身,怀中布囊尚在,内无图纸,唯余半片焦土,似从火中抢出,隐约可见“雷州港”三字残迹。
他返至书房,取回矿脉图摊于案上。烛光下细察,发现“三号坑”旁有一极小暗记,形如篆体“裴”字,笔锋转折处与裴党文书用印风格一致。更奇者,图中某段山径以隐线标出,与赵氏玉佩背面“俚南三十六峒,水陆通衢”纹路完全契合。
林昭取出铁匣,将图锁入其中,又将伤卫所遗箭簇以油纸包好,置于匣底。正欲吹灯就寝,忽闻窗外轻响。
一名亲随疾步入内,压声禀报:“寨北新掘排水沟渠,工人于土中挖出铁箱一口,锈蚀严重,开启时断裂。内无他物,唯存半卷账册残页,墨迹尚清。”
林昭接过残页,就灯展读。其文为行楷,记有“雷州港三月入库:桐油三十桶、铁钉五百斤、硫磺四袋”,落款为“赵记商行”,下押一模糊印章,隐约可见“裴”字边痕。
他指尖停于“硫磺”二字。
硫磺非农用,非药用,唯火器所需。
静室无风,烛火却忽一晃。林昭抬眼,望向窗外山影。夜雨初歇,檐下积水滴落石阶,一声,又一声。
他起身取笔,在新绘矿脉图背面写下四字:**矿藏通械**。
笔锋未干,忽闻远处犬吠骤起,继而戛然而止。林昭停笔,耳听动静。片刻,亲随奔来,喘道:“北岭巡哨二人未归,哨位空置。”
林昭缓缓合上图纸,吹熄烛火。黑暗中,指尖抚过铁匣锁扣。
书院檐下灯笼微明,映照他半面侧影。窗外山势如伏兽,静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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