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照在案头,诏书抄本的字迹清晰可见。林昭坐了许久,手边的茶早已凉透。他没有唤人更换,只是将目光从纸页上移开,落在桌角那方旧砚台之上。
砚台边缘已有裂痕,磨得光滑。他伸手抚过,指尖触到那一道细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临安老家的小屋中,也是这样一方砚,陪他读完四书五经。那时天未亮就起身执笔,只为挣一条出路。如今路走完了,脚印却深浅不一,有的被风沙掩了,有的还留在百姓口中。
他站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最下一层抽屉,取出一叠厚纸。纸是特制的,不易虫蛀,也不易折损。他又命文书官取来细毫笔和新墨,亲自研开。
文书官轻声问:“大人要写什么?”
“一本该写的东西。”林昭答。
他坐在灯下,提笔蘸墨,在第一张纸上写下三个大字:治平策。
写完这三个字,他停了很久。窗外有风掠过檐角,吹动帘子一角。他没有抬头看,只低头盯着那三字,仿佛在确认它们是否站得住。
他知道,自己老了。
这几年批阅奏章,常觉眼睛发酸,夜里多梦,醒来时肩背僵硬。前些日子去宫中议事,走完一段长廊竟需中途歇息两次。他曾以为这身子还能撑十年,可现实一点点压下来,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新政已稳,国势渐安。百姓有田可种,边防无警,官吏不敢妄为。这些事都成了日常,不再需要他日日盯着。可也正因如此,他更清楚——制度若无人记录,终会被遗忘;理念若无人传承,迟早变味。
他决定把做过的事,一条条写下来。
不是为了夸功,而是为了让后来的人知道,这条路是怎么走出来的。
第二天清晨,他让人把历年奏疏、政令副本、地方回文都搬来书房。堆满了三张桌子。他按类别分开,屯田、科举、吏治、边防四项为主干,其余归入附录。
每整理一份材料,他就记下当时的背景。比如浙东垦荒之初,为何先免三年赋税;又如裁减皇庄岁供,为何选在宗室联名弹劾之后才提。
他发现,许多决策看似果断,实则等了多年时机。有些事早想做,但朝局不稳,只能隐忍。他也写下教训。有一条写着:“清查宗室占地时,证据备足,但未提前安抚内廷太监,致其暗中泄密,险使百姓证人失踪。”
这些话,当时不能说,现在可以写。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每日写两三个时辰,累了便闭目养神。有时半夜醒转,想起一句要紧话,立刻披衣起身补上。
文书官见他操劳,劝他慢些。他说:“我不快点,怕来不及。”
七部抄本陆续完成。青绸封面,铜线装订,每部都由他亲自校对。一部存内阁,一部送国子监,一部藏工部资料库,一部放入临安故居的书院,一部交谢允保管,另两部分别送往北疆军营与岭南驿道——那是他最早推行新政的地方。
他在最后一页加了一段跋:
“吾道或行或止,惟愿后来者知其本心——非争权位,只为苍生有路。”
写完这一句,他合上册子,轻轻放在桌上。
夜已深,烛火跳了一下。他吹熄灯,却没有离开。黑暗中坐着,手仍搭在书脊上。
次日,他召来两名年轻阁员,让他们带一部《治平策》去国子监,交给讲学的先生,请他们读一读,若有疑问,可随时来问。
其中一人翻了几页,抬头问:“大人写这些,是想让后人照着做吗?”
林昭看着他,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片刻才说:“我不是要他们照做。我是要他们明白,为什么必须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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