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陆国忠就已经穿着整齐准备出门。
玉凤正在灶披间煮泡饭,听见动静探出头来:
昨天夜里那么晚回来,今天不多睡会儿?
局里有要紧事。陆国忠话到嘴边打了个顿,你这几天...每天帮我烧碗黑鱼汤吧。说着去摸皮夹子,下午我让小李来拿。
他翻开钱包看了看,里头就几张零碎票子。
想起前两天姚胖子还笑话他:你这点钱连碗小馄饨都买不起!
玉凤地笑出声:你等等!说着噔噔噔跑上楼,又咚咚咚跑下来,把三块大洋塞进他手里:我们局长大人穷得叮当响,倒惦记着喝鱼汤?
她突然回过味来,眯起眼睛:黑鱼汤最补伤口...你不会在外头惹了什么风流债吧?嘴上开着玩笑,眼神却认真起来。
陆国忠攥着还有点温乎的银元,心里发愁。
他哪敢说是给重伤的孙卿准备的?
玉凤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冲到教会学校去照顾。
现在正是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哪能让她掺和进来。
别多问了。他系好领带就往门外走,记得烧汤就行。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侬先别走,把话说说清楚!”
陆国忠心里一沉,这下瞒不住了。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勉强挤出个笑脸。
陆伯轩拄着拐杖站在卧房门口,脸色铁青:“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用拐杖点了点地板,“你过来,跟阿爸讲讲,为啥突然要玉凤烧黑鱼汤?还要连烧好几天?”
“阿爸,要不让国忠晚上回来再说......”玉凤连忙打圆场。
“现在就要说!”陆伯轩眉头紧锁,“当个局长就了不起了?讲呀!”
陆国忠见父亲动了真怒,心里明白阿爸这是误会自己在外面养了女人。
父亲向来把玉凤当亲闺女,要是夫妻俩闹矛盾,他从来不分青红皂白只护着玉凤。
眼见瞒不住,陆国忠只好先把父亲扶到书案前坐稳,又招呼玉凤一起坐下。
他回头确认店门关紧了,这才把孙卿遇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啪!”陆伯轩一巴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
老爷子眼睛瞪得滚圆,胡须都在发抖:
“陆国忠,你给我站起来!”
“你凭什么让个小姑娘去干这种要命的事?”
“你...你自己怎么不去?你个缩头乌龟!”
说着抄起拐杖就往儿子身上抡。
玉凤慌忙要拦,却被老人推开:
“人家爷娘含辛茹苦养大的闺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跟人爷娘交代?!”
“真是要气死我!”拐杖重重顿在地上,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阿爸您消消气!”玉凤急忙上前轻抚老爷子的背,一边朝国忠使眼色,“好歹小孙的命保住了。让国忠先去办事,正事耽误不得。”
她说着就把丈夫往门口推:“黑鱼汤我来炖,炖好了我亲自送过去。”
陆国忠耷拉着脑袋,像小时候做错事那样,低声对父亲说了句“阿爸,那我先走了”。
“快去快去!”玉凤连声催促,几乎是推着他的后背把人撵出了门。
店堂里,陆伯轩还在恼怒之中,这本该就是男人去做的事情,自己儿子却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独自完成,陆国忠,你这是完全没有担当啊!
.........................
半小时后,陆国忠快步走在林森中路旁那条僻静的小巷里。
春日的晨光透过梧桐树的枝桠,在青石路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枝头新发的嫩叶泛着鹅黄,在微风里轻轻打着卷儿,像一群刚睡醒的娃娃,晃着嫩嫩的小巴掌。
陆国忠按下门铃,等了好一阵子,门才吱呀一声打开。警卫员林建探出身来,先警惕地朝陆国忠身后扫了几眼,这才侧身让出通道。
周先生正忙着?
刚收完电报,您稍坐会儿。林建利落地沏了杯热茶,转身踏着木质楼梯上楼去了。
国忠啊!今天这么早,有急事?周先生从楼梯上下来,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泛着光,精神头十足。
陆国忠把孙卿遇袭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当听到孙卿身中两处重伤、险些丧命时,周先生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个字。
看来保密局现在开始下死手了。周先生声音低沉,以前还要抓活的套情报,现在直接就要人命。
他把手里的一份电报递给陆国忠:你看看吧,兵临城下,他们这是狗急跳墙了。
陆国忠接过电报,白纸黑字写着:就在前天,保密局上海站在龙华警备司令部监狱秘密杀害了三十七位我们的同志。
电文最后,总部用坚定的笔触写道:保存实力,迎接解放。
陆国忠闻言心中一沉:老肖现在情况如何?
人已经瘫痪了。周先生划亮火柴,电报纸在烟灰缸里卷曲焦黑,暂时安置在松江一处农户家静养。火苗在他镜片上跳动,据他回忆,遇袭时根本没看清凶手模样。这怕又是一起悬案了。
灰烬在缸底堆成小小的坟茔,两人望着余烬陷入沉默。
窗外梧桐新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替那些牺牲的无名英雄们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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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多的阳光将上海交大那庄重、典雅的门楼镀上一层金边。
姚胖子特意换了身熨得笔挺的西装,站在大学门口不停张望。
今天说好要接陈怡霖回家吃中午饭,老太太特意准备了一桌可口的淮扬菜。
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他焦躁地跺了跺脚,趁人还没来,慌忙从兜里摸出烟盒。
刚点上抽了一口,后背突然被人重重一拍。
老姚,又偷着抽烟呢?
姚胖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烟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我就抽一口...就一口...他边咳边慌忙转身解释。
待看清来人,姚胖子气得直瞪眼:武小娴!你吃饱了撑的!拿我寻开心?
武小娴笑得前仰后合,两根麻花辫在肩头跳跃。
按辈分算,我可是你小舅舅!姚胖子拍着西装上的烟灰,故作严肃,有这么跟长辈开玩笑的吗?
“那我还是陈怡霖的同班同学呢!”武小娴歪着头笑道,“这辈分又该怎么算?”
姚胖子张着嘴愣在原地,被这绕来绕去的关系弄得晕头转向。
他挠了挠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要我说啊,您这就是老牛吃嫩草!”武小娴俏皮地眨眨眼,“您慢慢琢磨吧!再见啦,小——舅——舅——”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只轻盈的燕子,蹦蹦跳跳地朝着自家烧饼铺的方向跑远了。
姚胖子站在原地,圆鼓鼓的肚子气得一颤一颤的,活像只被惹恼的大蛤蟆。
这时,身边传来陈怡霖清亮的声音:发什么呆呢,老姚?
姚胖子见是心上人来了,立马换上笑脸,眼睛都眯成了缝:没啥,刚碰见武小娴,说了两句话。
陈怡霖忽然想起什么,轻轻拉住他的胳膊:对了,上次伯母不是说想吃武家铺子的烧饼吗?正好顺路买些带回去。
姚胖子一个激灵,还是别了吧,他家烧饼...吃着呛人。
烧饼怎么会呛人?陈怡霖不解地眨眨眼,你要不想去,我自己去买。
别别别!姚胖子赶忙跟上,我陪你去就是了。
他磨磨蹭蹭地迈着步子,心里直打鼓。
就怕武小娴那丫头又当众开他玩笑,偏生还不好发作——这丫头背后可是站着杀伐果断的武清明,还有那位让人心里发毛的大嫂——钱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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