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烧饼铺门前,虽临近正午,买烧饼垫饥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
刚出炉的烧饼香气混着炭火气,在春日街头飘散。
武大妈,武大叔好!陈怡霖笑盈盈地朝正在炉前忙碌的二老打招呼。
哟,怡霖来啦!武大妈用铁钳利落地夹出两个金黄的烧饼,找小娴啊?
我买十个烧饼。小娴不在吗?
在后头呢!小娴——同学来啦!武大妈朝里间亮开嗓门。
陈怡霖正要掏钱,忽然发觉身边空荡荡的。
回头四顾,才看见姚胖子缩在一旁犄角旮旯中,胖乎乎的身子恨不得嵌进墙缝里,那身笔挺西装在灰扑扑的墙角显得格外扎眼。
陈怡霖掏出钞票递过去:武大妈,给您钱!
几个烧饼的事儿,别客气了。武大妈笑着摆手,围裙上沾着面粉。
这哪行,一定要给的。陈怡霖执意要付。
这次算我的!武小娴抱着个襁褓从后堂掀帘出来,怡霖你就别推了,快进来坐会儿。她熟练地轻拍着怀里的婴儿。
哎哟!陈怡霖凑近端详,真可爱,这是你侄儿吧?
说着伸出食指想逗弄宝宝粉嫩的脸颊。
武小娴侧身避开:别用手摸,才满月,抵抗力弱着呢。
哟,我们小娴现在就会当妈了呀!陈怡霖打趣道。
武小娴没接话,目光往门外扫了扫:咦?你家那位老姚呢?
别提了,陈怡霖无奈地朝外指了指,躲在墙角装害羞呢。老姚!听见没?快进来!
店铺旁电线杆后,姚胖子正拼命缩着圆滚滚的身子,听见呼唤吓得一哆嗦。
姚胖子没辙,只得臊眉耷眼地挪进铺子,那身笔挺西装在满是面粉的铺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朝武诚义夫妇连连点头:大哥大嫂,正忙着呢?
武诚义洪亮的嗓门震得烧饼铛嗡嗡响:小姚啊,躲外头做啥?进来喝口茶!
唉唉,外头凉快,我...我吹吹风!姚胖子抹了把额角的汗。
帘子后探出武小娴狡黠的笑脸:小——舅——舅——,快进来坐嘛!她故意拖长的尾音像沾了蜜的针,扎得姚胖子浑身不自在。
武大妈掀起后堂门帘,热络地招呼:难得来一趟,后头宽敞,正好看看丽丽的娃娃!
姚胖子偷瞄了眼大街,只恨不能化作青烟遁走。
就在这时,后堂楼梯上传来一声甜润的嗓音:小娴,请姚长官上楼,我有事要和他说。
武小娴立刻朝还在磨蹭的姚胖子喊道:老姚!快着点,我嫂子叫你!
姚胖子一听是钱丽丽找他,知道定有要事,顿时收起方才的扭捏。
他嘴里连声应着来了来了,脚步突然变得利落起来,圆滚滚的身子竟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后堂赶。
陈怡霖疑惑地望着姚胖子突然转变的姿态,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小娴的嫂子一句话,就让今天扭扭捏捏的胖子像换了个人似的?
“我进来了?”姚胖子站在卧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朝里探问。
“进来,把门带上。”钱丽丽的声音沉静如水,方才在楼梯上那甜美的语调已消失无踪。
姚胖子推门走进,只见钱丽丽正坐在窗边的小桌旁织着毛衣,面色红润,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她手中的毛线针有节奏地交错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坐。”她用毛线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姚多鑫,我问,你答,要实话实说。”
“哎,您尽管问!”姚胖子连连点头,半个屁股挨在椅沿上。
“我坐月子这些天,陆国忠那边出了多少事?”毛线针突然停住,“还有,孙卿是怎么回事?她现在人在哪?”
“啊?”姚胖子心里咯噔一下,“钱秘书,您...您都听说了?”
“今早清明特地派通讯兵从浏河秘密过来。”钱丽丽从毛线篮底下抽出一封密信,“大致情况我知道了,但孙卿失踪的细节,我要听你亲口说。”
姚胖子暗暗叫苦,这陆国忠也是,人既然找到了,怎么不及时通知武清明?
转念一想,现在通讯全断,确实难办。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从孙卿遇袭到获救的经过原原本本道来。
钱丽丽静静听着,手中的毛线针时快时慢。
她的眉头先是微微舒展,听到惊险处渐渐锁紧,待听说孙卿脱险后又缓缓平和下来。
“你回去告诉国忠,我现在可以恢复工作。”钱丽丽将毛线针轻轻搁在竹篮里,“保密局给我的产假到五月初,我打算再往后拖一拖。既然报务员去了浏河,这个空缺就由我来补上。”她抬眼看着姚胖子,“今后联络就借着买烧饼的由头。”
姚胖子心头一凛。钱丽丽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复出,说明形势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他暗忖:解放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进城?他还盼着太平日子好跟陈怡霖把婚事办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钱秘书,您估摸着...解放军快来了吧?”
“不好说。”钱丽丽沉吟片刻,“按我的判断,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
“那就好,那就好...”姚胖子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再忍忍,再忍忍。”
这时陈怡霖在楼下唤道:“老姚,我们该走啦,时候不早了!”
“去吧。”钱丽丽站起身,“让陆国忠最好亲自来一趟,电台的事必须当面谈。”
姚胖子会意地点头:“那我先告辞?”
“万事小心。”钱丽丽送到门口,轻声重复他的话,“记住,再忍忍。”
跟武家二老道别后,姚胖子迈出烧饼铺,春日阳光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刚才在屋里积压的沉闷都吐出去。
他这人向来喜欢做事痛快,最受不了地下党那套关门说话、处处小心的规矩。
既然已经选了红色这条道,他姚多鑫就要痛痛快快地干一场——管他娘的老蒋还是老王,统统掀翻在地才解气!
陈怡霖拎着烧饼,挽住姚胖子的胳膊,试探着问道:老姚,刚才在楼上和小娴嫂子聊什么呢?说了这么久。
没什么要紧的,姚胖子含糊其辞,就是些家长里短。
哼!你就知道糊弄我。陈怡霖不满地撇了撇嘴。
真没什么,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姚胖子打着哈哈,两人沿着春意盎然的大街,慢慢走向姚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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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河,京沪警备司令部直属第三旅驻地,家属生活区内。
武清明刚刚接到孙卿遇袭重伤获救的消息,同时也得知警卫连刘排长及两名士兵牺牲的噩耗。
他右拳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坐在一旁的骆青玉面色凝重。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坚决阻止孙卿返回上海,这点权限她本来是有的。
今天上午,她按预定时间与陆国忠完成了电报联络,这才知晓。
沉舟认为,是浏河稽查队向上海通报了孙卿的行踪,导致她在半路遇袭。
我也有同感。武清明沉声道,黄文兴未必认得孙卿,但很可能在民福里一带见过她。
清明同志,总部的最终指示今晚就会传达。骆青玉看了眼怀表,我认为必须提前拔掉这颗钉子,否则后患无穷。
武清明颔首,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
......十分钟后,旅部大院中央,警卫连全体集结完毕。武清明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队列前。
弟兄们,任务都清楚了吗?
清楚!
出发!
整个警卫连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稽查队驻地疾驰而去。
旅部二楼,任栋甫端着茶杯站在窗前,目送队伍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轻轻啜了口茶,脸上看不出喜怒。
身旁的周副官低声道:旅座,武参谋长这么做会不会太冒进了?万一打草惊蛇,咱们三旅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任栋甫淡然一笑:三旅现在的麻烦还少吗?左翼是中央军102师,右翼是长江,后方还有大片的雷区等着我们。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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