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京都城南的街巷如墨染般幽深。
沈知远立于林府后院檐下,斗篷滴水成线,手中密报已被他攥得微皱。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三名灯使旧部,皆已问过。一提及‘宁焚心不违令’,便神色剧变,一人当场昏厥,呕吐不止,似有魂魄撕裂之痛。”
林晚昭静坐于蒲团之上,双目闭合,睫毛轻颤。
血丝如蛛网蔓延至眼角,那支素玉簪仍插在发间,簪头晚香玉在昏灯下泛着冷光。
她指尖微动,仿佛还残留着方才以血绘图时的灼痛。
“他们不是不愿说……”她缓缓睁眼,眸光幽邃如渊,“是心火在烧,烧得他们连记忆都不敢碰。”
她闭目凝神,烛影焚心的幻象再度浮现——地下灯阵深处,七盏青铜灯摇曳不熄,每一缕火光都缠绕着一根无形命线,直通地底深处某个沉睡的躯体。
那些火焰里,有哭声,有哀求,有母亲临终前死死攥住孩子手腕的力道。
忽然,她睁开眼,目光如刃,转向角落中枯坐的文魄骨燃僧。
“可有灯使留下子女?”
僧人浑身一震,眼底掠过剧烈挣扎。
良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句:“第五使……有一女。半月前送入慈幼堂,说是‘心火症’,再未醒来。”
林晚昭指尖猛地一颤。
心火症?
哪有什么病症,那是亲族被控、魂火被种的征兆!
每一盏永明灯的背后,不只是一个被迫立誓的灯使,更是一个被种下命火的孩子。
他们烧的哪里是忠?
烧的是父亲听见女儿梦中尖叫时的心碎,是母亲临死前最后一声“别点那盏灯”的哭喊!
她霍然起身,披风翻卷如夜鸦展翅。
“她在哪?”
“城南废井旁,慈幼堂偏院。”
“带路。”
沈知远欲言又止:“燕王明日春祭,明心台前七灯将燃——若仪式完成,所有心火将永燃不熄,再无解法!”
“那就赶在火种成契之前,斩断它。”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母亲说过,听魂者的耳朵,生来不是为了听活人谎言,而是为了替死者开口。”
雨势渐猛,两人一僧穿行于暗巷之间。
城南废井早已荒弃,井口覆满青苔,仿佛一口通往地府的咽喉。
井边破庙残垣断壁,火种种心巫妪蜷缩在角落,枯瘦如柴,十指指甲尽裂,深深抠进泥土。
“我不敢了……我不敢再种火了……”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她们梦见自己烧起来……浑身着火,哭着喊娘……可我……我只能看着……”
林晚昭蹲下身,掌心按上老妪颤抖的肩头,力道沉稳,不容逃避。
“告诉我,怎么熄火?”
巫妪猛然抬头,浑浊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你……你是守言族的人?你有听魂血脉?”
林晚昭不答,只将袖口一撩,露出手腕内侧那道淡金色符文——那是母亲临终用血画下的印记,如今正隐隐发烫。
老妪浑身一软,终于崩溃:“唯有亲母之血……或……听魂者之血,能引魂归!你们的血,最烈,最纯,能唤醒被锁的魂识……可若施术者意志不坚,反噬将焚尽自身神魂……你……你不怕死吗?”
“怕。”林晚昭站起身,声音轻却如铁,“但我更怕他们烧到再也醒不来。”
她转身离去,脚步未停。
沈知远紧随其后,低声问:“你真要以血引魂?那巫妪说反噬会焚心……”
“若我不做,谁来做?”她回头看他一眼,血丝密布的眼中竟无惧意,唯有坚定如刀,“七名灯使,七个孩子。他们被夺走的不只是命火,是做人子女的权利。今日我不救,明日谁替他们开口?”
慈幼堂寂静如墓。
林晚昭潜入偏院,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床榻上,女童面色金黄如蜡,胸口一道暗红烙痕隐隐跳动,似有火焰在皮下燃烧。
她抽出玉簪,毫不犹豫划破掌心。
鲜血滴落,顺着女童唇缝渗入。
林晚昭俯身,声音轻得像风穿林:“我带你爹的声音来了……他想你醒过来。”
刹那间,异象陡生!
女童猛然睁眼,瞳孔中竟有赤焰跳动,仿佛两簇微小的火苗在燃烧。
她喉咙里挤出嘶哑低语,每一个字都像从烈焰中挣扎而出:
“爹……别听他……火要烧起来了……他在骗你……娘已经没了……别让他再烧别人……别……点……那盏……灯……”
话音未落,她双眼一翻,再度昏死过去。
林晚昭跪坐在地,掌心血仍未止。
她望着那道仍在胸口跳动的红痕,心头如压千钧。
原来,每一盏灯点燃的,不只是灯使的誓言,更是孩子魂魄的哀鸣。
她缓缓起身,将女童轻轻抱起,披风裹紧。
雨还在下,但她已感觉不到冷。
祠堂门前,守碑童炭笔伏案,笔尖疾走,墨迹洇开如血。
“火……在心……锁……将断……”夜雨如织,林晚昭抱着昏睡的女童踏进祖祠时,檐角铜铃轻响,似有亡魂低语。
守碑童炭笔伏案疾书,炭笔尖在黄纸上划出刺耳声响,墨迹如血般洇开:“火……在心……锁……将断……”字未落,笔尖骤然崩裂,碎屑飞溅。
林晚昭脚步未停,将女童轻轻安置于祠堂角落的软榻上,覆上母亲遗留的旧披风——那上头还残存着一丝极淡的晚香玉香,仿佛故人未远。
她转身,从袖中取出一支残烛,烛身斑驳,刻满密密麻麻的名字,皆是七灯使及其子女的生辰八字。
烛芯微颤,似有灵识。
她闭目,指尖轻抚心口,低声念出母亲临终遗言:“听魂者,以心为炉,以血为引,焚影照幽。”
下一瞬,残烛自燃,火光幽蓝,直透心脉。
“烛影焚心”再度开启。
这一次,她不再只是听见哭声,而是真正“看见”了。
烛光中,七道灯使的虚影浮现,每一人背后皆缠绕着一条漆黑如丝的命线,细若发丝,却坚韧如铁,自他们心口延伸而出,穿透地底岩层,直坠城南深处——那里,七盏猩红如血的灯静静燃烧,灯芯跳动,竟与七名孩童心口烙印同频起伏,宛如活物心脏!
原来灯阵未止于人,而根植于血。
每一盏灯,都是一条被锁住的魂脉;每一次燃烧,都是对至亲魂魄的凌迟。
所谓“宁焚心不违令”,根本不是忠义誓言,而是用亲子性命为饵,以血亲之痛为锁,逼迫灯使永世不得反叛!
林晚昭双目剧痛,血丝如藤蔓爬满眼眶,她咬牙强撑,指尖疾点烛影,将地下灯阵的方位、结构、命线走向尽数刻入脑海。
她知道,若再不行动,明日春祭,七灯齐燃,心火成契,所有被种火者将魂魄尽焚,永堕不复。
她取出素笺,反手抽出玉簪,毫不犹豫划向双目眼角——
鲜血涌出,顺着眼尾滑落,滴在纸上,如红梅绽雪。
她以血为墨,以痛为引,一笔一画,绘出地下灯阵全貌:七灯呈北斗之形,中央一穴深不见底,疑为燕王秘设“心炉”,用以炼魂控契。
命线交汇之处,标注七个孩童生辰,皆以暗红圈出,如七颗将熄的心火。
就在她最后一笔落成之际,祠堂木门轰然被推开。
沈知远浑身湿透,眉间凝霜,手中紧握一封宫中密探传回的急报:“燕王已下令,七灯使余部即刻入宫,明日春祭前必须完成‘燃心誓’!若有一人违令,其子女‘心火症’即刻发作,焚魂而亡!”
林晚昭缓缓抬头,脸上血痕未干,双目赤红如燃,却无一丝动摇。
她将血绘灯阵图折成方寸,轻轻塞入密报夹层,交到沈知远手中。
“那就让他们看看——”她声音低哑,却如刀出鞘,斩断所有犹豫与慈悲,“被锁住的不是忠,是父母的心。”
沈知远凝视她片刻,终是重重点头,转身没入雨幕。
祠堂重归寂静。
林晚昭跪坐于祖宗牌位前,掌心符文隐隐发烫,玉簪在袖中轻颤,似有低鸣。
她闭目,疲惫如潮水涌来。
就在此刻,窗外一道青烟悄然升起,自慈幼堂女童房间袅袅而上,如锁链断裂,轻盈飘向夜空,消散于雨云深处。
而她的意识,正缓缓沉入一片猩红梦境——黑暗深处,一道黑袍身影伫立,手中银剪寒光凛冽,剪刃一开一合,剪断一串悬于虚空的名字。
每断一名,便有一处心口燃起烈焰。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庶女的亡者清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