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过京都外郭的荒原。
林晚昭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中衣。
梦中那黑袍身影依旧伫立在无边黑暗里,银剪开合,一声声脆响如骨裂,每剪断一个名字,便有一处心口燃起烈焰——那火焰不是灼热,而是极寒,烧得魂魄寸寸成灰。
她低头看掌心,符文滚烫,像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袖中玉簪轻颤,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仿佛在呼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她指尖抚过眼角尚未干涸的血痕,那是以血绘阵时留下的伤,如今竟隐隐发麻,似有亡魂在舔舐。
“不是梦……”她喃喃。
窗外雪光微闪,一道青烟自慈幼堂方向升起,袅袅散去,如同解脱。
她闭目感应,风中有无数残魂低语,却无一字可辨,唯有重复的呼喊——名……名……名……
就在这时,房门轻响。
守言族祖碑守童悄然现身,一身粗布麻衣裹着瘦小身躯,脸上无悲无喜,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
他哑然不语,只将手中炭笔在地上疾书,字迹歪斜却力透石板:
北……有碑……名在哭……
林晚昭呼吸一滞。
她盯着那五个字,心跳如鼓。
名在哭?
那是守言族祖碑的异象!
传说此碑立于北境雪谷,埋于万骨之下,碑成之日,三十六位先祖以魂铸名,若族脉将断、血脉蒙尘,碑上血痕便会渗血,名字符文亦会哀鸣如泣。
她母亲临终前曾说:“若有一日你听见名字在哭,便是归言之时。”
她猛地站起,抓起外袍披上,声音压得极低:“备马,出城。”
守童点头,转身欲走,却被她一把拉住手腕。
“你为何帮我?”她问。
孩童摇头,炭笔再落:你流的是守言血。
林晚昭瞳孔微缩。
她自幼被贬为庶女,身份卑微,可母亲确是守言族遗脉,这一身异能,本就是血脉传承。
而今祖碑呼名,血契将启,她无法再藏。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天还未亮,细雪纷飞。
沈知远已在巷口等她,一袭青衫裹着风尘,眉间凝霜未化,手中紧攥着那封夹着血绘灯阵图的密报。
“你要去哪?”他问,声音冷静。
“北境。”她答,“祖碑在哭。”
沈知远眸光一震,随即了然。
他不再多问,只将马缰递来:“我陪你。”
两人换作商旅装束,混出城门,一路向北。
越往北行,天地越肃杀,风中亡魂渐多,起初只是模糊影子,后来竟成群结队,无声张口,唇形反复只有一字——名。
林晚昭耳边嗡鸣不止,死人之声如潮水灌入,她强忍头痛,循着掌心符文的灼热指引前行。
三日后,雪谷入口终现眼前。
眼前景象令人窒息——一条小径蜿蜒入谷,由无数枯骨铺就,头颅、肋骨、指节交错叠压,积雪覆盖其上,宛如一条白骨长河。
尽头矗立一碑,通体漆黑如墨,高逾三丈,碑面斑驳,唯余三十六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纵横交错,如被利爪生生撕裂。
守童扑通跪下,重重叩首,额触冻土,炭笔颤抖着在地上划出两字:
归言。
风雪骤停。
石窟深处,脚步轻响。
一位老妪缓步而出,白发如霜,覆面垂肩,眼窝深陷如枯井,手中拄着一根缠满符纸的枯骨杖。
她望着林晚昭,嘴角缓缓扬起,声音如冰裂谷底:
“三百年了……终于有人带血而来。”
她指向巨碑底部一道隐蔽暗槽,低语如咒:
“以掌血灌之。若碑应,你便是最后的守言者。”
林晚昭没有犹豫。
她抽出玉簪,锋刃抵掌,用力一划——鲜血涌出,顺着手腕滑落,滴入暗槽。
刹那间,天地失声。
碑面三十六道血痕同时亮起,猩红如燃,一道女子残魂自碑中缓缓浮现,衣袂飘零,面容模糊,唯有一声低泣穿透百年风雪:
“我名……林昭雪……守言不灭……”
林晚昭浑身一震,这个名字——是她母亲临终前呢喃的最后一句遗言!
她仰头望着残魂,双膝缓缓跪地,掌心血流不止,却觉一股古老而磅礴的力量正顺着血脉回涌,涌入心脉,烙入魂魄。
血契归名,始启第一魂。
就在此时,沈知远忽然警觉回头,目光如刀扫过身后雪原。
风雪寂寂,万籁无声。
可那片新落的白雪上,一道极浅的痕迹,正从远处延伸而来,细若游丝,却真实存在——
像是有人,悄然踏雪而至。
沈知远的目光如铁,死死钉在那道雪痕上。
风未动,雪不扬,可那道痕迹却像一条潜行的蛇,蜿蜒而来,直指雪谷深处——直指此刻正与祖碑共鸣的林晚昭。
他瞳孔骤缩,袖中手指悄然扣住一枚铁算筹,指节发白。
来人轻功极诡,踏雪无痕已是极致,此人竟能在万魂低语、天地共鸣的压制下仍留下一丝踪迹,绝非寻常高手。
是冲着“归名”来的。
他猛地侧身,挡在林晚昭与巨碑之间,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利刃出鞘:“有敌。”
林晚昭却未动。
她仍跪于碑前,掌心血不断滴落,与碑底暗槽中的古老血迹缓缓交融。
那残魂——林昭雪——的身影尚未完全散去,衣袂飘摇间似有千言万语,却被时空阻隔,只余一声轻叹回荡在魂隙之间。
她听见了,不是用耳,而是用魂。
母亲的魂,在哭,在呼唤,在挣扎着想要留下什么。
可她更听见了另一道声音——藏在风雪背后的呼吸,微弱、冰冷,带着腐朽的咒力。
她缓缓抬眸,望向沈知远所凝视的方向,唇角竟扬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你走的不是路,是亡者道。”她轻声道,仿佛在对那隐匿之人低语,“可你忘了,亡者道上,走不得活人。”
她忽然抬手,一滴殷红血珠自掌心飞出,不落碑,不入地,竟直直飞向石窟边缘那白发如霜的老妪——引魂妪。
老妪枯手一抬,稳稳接住那滴血,浑浊的眼底骤然燃起幽蓝火焰。
她低头凝视掌心血珠,舌尖轻舔,随即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低吟:“嗯……好浓的‘无名咒’味儿,藏得深,却压不住魂影外溢。”她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窝仿佛穿透风雪,直视那道雪痕尽头,“三息……不,两息半,他的影子就要被亡者认出来。”
话音未落,她枯杖一点,地面裂开一道幽缝,阴风怒号。
刹那间,三十六道血痕中未被唤醒的那一道——第二痕,竟微微震颤,一道模糊女影自碑中溢出半寸,随即被引魂妪以血为引,强行拽出三息光阴!
残魂无面,却双足一旋,如锁链缠绕,直扑雪地那道痕迹!
“哗——”
积雪炸开,一人狼狈翻滚而出!
灰袍遮身,头戴竹笠,竟是京中常见的卜卦盲者装束。
可他手中紧握的却非卦签,而是一柄银光凛冽的剪刀——刀刃如月牙弯钩,边缘刻满扭曲符文,正是北狄秘传的“断名剪”!
传说此剪每剪一魂名,那人便永堕无名之渊,连轮回都不得入。
“你竟敢引动残魂现形?!”盲者嘶声怒吼,声音已不似人类,尖锐如铁器刮骨。
他挥剪欲斩残魂,可那残魂乃借引魂妪之力强行现世,不受凡兵所伤,反而双臂一展,将他双足死死缠住,拖拽之力竟如千钧压顶!
“噗——”他双膝砸入雪中,竹笠脱落,露出一双浑浊却无瞳的眼,可那眼中,竟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符咒纹路,正是“无名咒”反噬己身的征兆!
林晚昭终于起身。
她一步步走向巨碑,雪落于肩不化,血流于掌不止。
她看也不看那挣扎的盲者,只抬手抚过第一道血痕,声音轻得像风,却重得如山:
“林昭雪,我为你归名。”
话落,掌心血如注涌出,顺着那道猩红裂痕缓缓渗入。
碑身微震,发出一声似叹息、似哭泣的低鸣。
刹那间,风雪骤停,万骨轻颤,仿佛整座雪谷的亡魂都在屏息。
一道女影浮现——披发执灯,素衣如雪,面容依旧模糊,却向她深深一躬。
三息之后,影散。
可就在这三息之间,林晚昭的魂魄已被某种古老契约烙印——她不再是听魂者,而是守言者。
血脉归位,命途重启。
而那被残魂死死缠住的北狄遗徒,在雪坑边缘挣扎着抬头,满脸扭曲,嘶声咆哮,如困兽最后的哀嚎:
“名去则魂弱!你救不了他们——一个都救不了!”
林晚昭终于转眸,望向他,唇角微扬,轻笑如雪中绽梅:
“可我,能让她们重新开口。”
她缓缓抬起染血的手,走向第二道血痕。
风,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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